第四十章 雖握雷霆,猶存慈心(1 / 1)

衛錚家小院,偏房內,沈晦正坐在桌邊,望著手裡的信,魂不守舍。

篤篤篤,一陣敲門聲響起。

“進來,”沈晦被敲門聲驚醒,從桌前抬頭,快速將信藏進袖裡。

“沈先生,”墨白推門而入。

“是你呀,小白,找我有什麼事嗎?”沈晦整理好情緒,出言問道。

“衛大叔一家就要離開了,我想來問問,先生是不是也要走?”墨白雖然嘴上這麼問,但心裡已經有了幾分預感。

“是的,”沈晦想到信上的內容,毫不猶豫地回答。

果然,墨白心想,又問:“那先生,以後還有機會再見嗎?”

“先生也不確定,但希望能有這麼一天,”沈晦望著墨白青澀的麵龐,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不禁生出幾分想與他訴說往事的欲望。

那是沈晦心上的陳年舊痂,這些年從未對任何人說起,可能是剛剛收到故人來信,也可能是墨白太像曾經的自己,總之,某種說不清的情緒促使他開了口:“你可想知道,我為何會來到臨邛古城?”

墨白望著沈晦掛霜的兩鬢:“先生願意說,學生就願意聽。”

沈晦沉吟道:“十二年前……”

那日,正逢沈晦休沐,要去城東郊外辦事,衛錚便同他一起去。

二人途經東郊樹林時聽見呼救聲,循聲望去,隻見一黑衣蒙麵人正在追殺一對老夫妻,衛錚足下輕點,飛身過去,當胸一腳,踢飛了那個蒙麵殺手,於千鈞一發之際救下了那對老夫妻,又將老夫妻帶回衛府安置。

第二日中午,沈晦和衛錚下朝回來,便接到下人通報,說那對老夫妻醒了。

二人一起來到客房時,那對老夫妻正抱頭痛哭,看見二人後急急忙忙地下跪磕頭。

沈晦和衛錚將他們攙扶起來,輕聲安慰:“老人家,彆這樣,你們有什麼難言之隱儘管說出來,我們能幫的一定幫。”

那對老夫妻原是東郊的農戶,生活雖不富裕,卻也不愁溫飽。夫妻倆隻有一個女兒,生得漂亮,又乖巧懂事,原本相定了城西一戶賣香燭的人家,很快就要成婚,誰知進城買布時,竟被一夥歹人擄了去,夫妻倆急得團團轉,四處托人打聽,才知道是梁府的獨子乾的。

墨白神色一變,已然猜到了那個姑娘的命運。

那對老夫妻向京兆府遞交了訴狀,結果第二天,便在下榻處見到了女兒的屍體,老兩口把女兒送回了家,想著大不了魚死網破,撞死在官府門口,也許官府頂不住流言,會審理此案,卻險些被滅口。

衛錚聽完氣得砸桌子,說梁澤那廝無法無天,欺人太甚!後悔當初沒有一刀砍了他,留到現在禍害無辜。當時就說要去梁府將梁澤綁出來,送到京兆府去,看府尹還敢不敢包庇。

沈晦攔下了衝動的衛錚,對那對老夫妻說:“老人家,依我看來,這事京兆府不會管,就算告到刑部也未必有用。事已至此,你們可願隨我去朝堂作證,告他梁澤一狀?”

“願意!願意!”夫妻倆忙不迭點頭,“隻要能為女兒討回公道,我們就是死也願意。”

於是沈晦幫他們重寫了訴狀,又輾轉找到了當日的目擊者,一切就緒後,在朝堂上站了出來:“陛下,臣有本奏。”

“何事啟奏?”

“臣要代人告狀。”

“沈卿,這是在朝堂,要告狀自去找京兆府。”皇帝語氣不悅,看向沈晦。

“臣要告的人,怕是京兆府審不了。”

“你要告何人?”

“臣要告梁國公府的小公爺梁澤,半月之前,強搶民女,草菅人命,又與京兆府尹暗中合謀,妄圖殺害證人,遮掩醜事!”

沈晦說這話時,直直地看著京兆府尹周全。

周全被他看得心慌,眼神躲閃,不停拭汗,聽了這話,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這這這,沈大人,這可真是冤枉我了,無憑無據的,你可不能亂說呀!”

梁國公在一旁鎮定開口:“沈大人方才說,小兒是在半月之前強搶民女?”

“不錯。”

“皇上,”梁國公看向皇帝,“內人臥病一月有餘,小兒每日都在府裡照顧他的母親,不曾出門,沈大人所說之事,怕是有什麼誤會吧。”

“是啊,”聽見梁國公的話,周全也冷靜了下來,跟著附和,“沈大人說有一對老夫妻來京兆府告狀,可我從未收到過這樣的狀紙啊,不知沈大人可有證據?”

“有!”衛錚聲如洪鐘,站出來道:“皇上,臣已將被害女子的父母和那日的目擊者一同帶來,就在城門外,請皇上容臣片刻,將他們帶進來。”

過了一會兒,衛錚回來時,身後卻空無一人,他掃過周全,又掃過梁國公,最後與沈晦眼神相對,搖了搖頭。

沈晦倏地轉頭,看見了梁國公眼裡的輕蔑和周全嘴角那一抹來不及收回的笑意,憤怒瞬間燒過頭頂,“梁大人!”沈晦拔高音量,死死盯住梁國公,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爾食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謔,上蒼難欺!你們這麼做,就不怕因果報應嗎?”

自那之後,沈晦消沉了很長一段時日,衛錚更是借酒消愁。

這日,二人正在酒樓喝酒,忽然間,梁澤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不客氣地坐在二人中間,出言挑釁:“衛錚啊衛錚,你怎麼一點長進都沒有。上次打傷了我,被你老子罰去軍營,還以為你當了兩年兵,能學聰明點呢,沒想到還是這麼笨。”

“滾!”衛錚一杯酒潑在梁澤臉上,一個眼神也沒有分給他。

梁澤也不惱,掏出手帕,慢悠悠地擦乾淨臉:“你這麼大費周章,是不是跟那個丫頭好過啊?唉,鄉下丫頭,也就那樣,玩起來一點勁兒都沒有,我不過多找幾個人同她一塊兒玩,居然就……”

衛錚當胸一拳,將梁澤打飛三丈,不等對方落地,又一腳將他從酒館二樓的窗戶踢飛出去,結果梁澤墜地時剛好砸在瓷器攤上,當場斃命。

聽完這一切,墨白久久不能回神,喃喃道:“難怪,昨夜我就覺得奇怪,衛大叔雖然衝動,卻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怎麼會……原來如此。”

墨白看著沉浸在回憶裡的沈晦,突然想問一句,他也確實這麼問了:“先生,您後悔嗎?”

後悔嗎?沈晦也時常這麼問自己。他從不後悔自己做過的事,卻每每在想到那雙明若晨星的眼睛時,心如刀絞。

“小白,”沈晦沒有回答墨白的問題,隻是稍用力地握住了墨白的肩,“先生跟你說這麼多,就是希望你知道,勢強力盛者,更要敬畏生命!你如今已是仙門弟子,日後還會掌握更加強大的力量,但要謹記——雖握雷霆,猶存慈心!”

墨白跪地,行了一個大禮:“學生,謹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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