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黎明,雪原上蜿蜒的黑色人潮仍在移動。
裹著毛氈鬥篷的老嫗摔倒在冰麵上,年輕人用凍裂的雙手拽她起來時,發現老人早已沒了呼吸。
可他們隻是沉默地把屍體放在雪堆旁,繼續跟著那道純白身影往前走。
隨著跟隨的人越來越多,聖徒的光芒已經不再去照射那些跟不上大部隊的老弱病殘。
它在篩選。
它的光芒隻沐浴那些被選中的人。
儘管有人會發出這樣的問題。
但是沒有一個人放棄跟隨聖徒。
聖徒的銀發掃過雪地連痕跡都不留,像團發光的霧靄在隊伍最前方飄蕩。
人們的目光始終向前,看著那身著破舊長袍的瘦削身影。
他的長袍已經被風雪撕扯得襤褸不堪,但內裡的軀體卻是潔白無瑕,比女人還要美麗。
這是第七座城市了。
聖徒抬起乾枯的手掌,輕輕一揮,厚重的積雪便如潮水般退去。
朝聖者們驚歎地看到,原本冰封的大地上竟綻放出點點翠綠。
那是一簇簇嫩芽,在寒風中搖曳生長,轉眼間便長成了結滿果實的藤蔓。
烏鴉群突然從他袍角湧出,黑壓壓地落在那些餓得直不起腰的人肩上,血紅的喙裡叼著飽滿的漿果。
那是聖徒的血肉。
但聖徒也並非隻用自身血肉供養信徒。
那些阻擋聖徒腳步的協會軍隊,征服軍隊,以及各大覺醒組織的覺醒者們。
也都化作了盛開在朝聖道路旁的黃金樹。
"主啊…這是神跡
人群中爆發出狂熱的歡呼。
無數雙手爭先恐後地摘取著這些來自聖徒恩賜的果實。
黃金樹發出的慘叫卻淹沒於了北風的呼嘯。
他們狼吞虎咽地吞食著,臉上洋溢著狂喜的笑容。
沒有人注意到,那些果實的表皮下隱約透出人類肌膚的紋理。
那些滲出的汁液透射著鮮血的殷紅。
就在這時,一隊全副武裝的覺醒者攔在前方。
"停下!你們這些瘋子
為首的覺醒者舉起武器:"那根本不是什麼神跡,那是…啊
他的話音未落,身體便開始扭曲變形。
金色的枝條從他的七竅中瘋長而出,很快就將他的軀體撐破。
鮮血如露水般在枝條上凝結,化作一顆顆鮮豔的果實。
其他覺醒者也遭遇了同樣的命運。
短短幾分鐘內,一片金燦燦的果樹林便在城門前拔地而起。
朝聖者們欣喜若狂,紛紛湧上前采摘這些“神賜的果實”。
空氣中彌漫著腥甜的氣息,伴隨著樹木深處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呻吟。
隻有一位母親沒有上前。
她比任何人都要虔誠,牽著女兒的小手,隻是看著那些陷入癲狂的人群。
“......媽媽.....”女孩兒微微抬頭看著母親蒼白的麵容。
“我也想吃.....”
“......貪食血肉者,不可往生也.......孩子,那些東西,不能吃。”
“可是我好餓......”
“這是聖徒大人的考驗,是篩選.......”母親輕輕抱起女孩兒,沒有去理會那些果實的誘惑,隻是堅定地跟隨在聖徒的身後。
所以她們很快就來到了頭部隊伍。
這群苦行僧幾乎沒有吃任何東西,隻是看著那道背影,虔誠呢喃著聖徒的話語。
朝聖隊伍繼續向前。
在他們身後,是一片片金色的果林,樹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仿佛在無聲地哭泣。
每一顆果實裡,都封存著一個覺醒者痛苦扭曲的麵容。
但朝聖者們已經看不到這些了,他們的雙眼早已被信仰的狂熱蒙蔽。
第二日夕陽把雪地染成鏽紅色時,聖徒突然駐足。
隊伍後方傳來成片的跌倒聲,那些跟著銀發飄動節奏機械邁步的人們,像斷線木偶般栽進雪堆。
聖徒轉身的動作揚起細碎的冰晶,三十萬人同時屏住呼吸。
而後聖徒慢慢坐下。
人群轟然塌陷,也跟隨著坐下。
雪原上綻開無數黑點。
聖徒坐在冰裂穀邊緣,破舊的白袍垂落處冰層開始透出詭異的金紋。
那個裹著破熊皮的小女孩就是在此時鑽出人堆,她左腳的鹿皮靴不知何時掉了,腳趾凍成青紫色。
她的母親在一小時以前已經死去。
烏鴉將她母親的血肉分給了所有人。
女孩赤腳一瘸一拐,在距聖徒三步遠的位置摔倒了。
聖徒銀發間遊動的冰晶突然停滯,露出那雙沒有虹膜的純白瞳孔:"你有何事。
“媽媽死了.....”
她的睫毛上結著糖霜:“他們分吃了媽媽的血肉,說那是聖徒賜福的聖餐。”
幾個正在啃食果實的信徒根本沒發現手中金殼裂開後露出的果肉,紋理竟像極了人類肌理。
"聖徒大人…我們究竟要去哪兒?"小女孩鼓起勇氣問道,她的大眼睛中閃爍著困惑的光芒。
聖徒低垂著眼簾,破舊的長袍在風中輕輕擺動。
他的聲音仿佛來自遠古的回響:"我們並非要去哪裡,隻是回到來時的地方。那裡是一切的起點,也是終點。
小女孩眨著大眼睛,顯然不太理解這神諭般的話語。
聖徒麵無表情地示意她坐在自己身邊。
小女孩猶豫了一下,還是乖乖地坐了過去。
當聖徒攤開手掌,將一顆金色的果實遞給女孩兒的時候。
女孩兒卻搖著頭拒絕了。
她從懷裡掏出一塊麵包,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這個可以吃的,是媽媽…最後留給我的。
她小心翼翼地將麵包掰成兩半,把其中一塊遞給聖徒。
聖徒愣了愣,搖頭道:"我不需要。
"你需要的
小女孩執著地說:"你這一路都看起來不高興,一定是餓了。既然那些東西不能吃,我們就吃這個吧。這個麵包可好吃了…
她看著手中已經凍得堅硬的麵包,歎了口氣:"可惜現在凍硬了。
聖徒沉默了片刻,終於接過了那塊麵包。
在他枯槁的手指觸碰到麵包的瞬間,原本冰冷堅硬的麵包立刻變得鬆軟溫暖,就像剛出爐時一樣。
小女孩驚喜地拍著手,眼中閃爍著純真的光芒。
她似乎已經忘記了不久前那些可怕的記憶,單純地為麵包重獲新生而歡欣雀躍。
人類總會因為一些微不足道的事而歡呼雀躍。
但是也會刻意忽視一些自己所擁有的美好的東西。
他將那半塊鬆軟的麵包遞給女孩兒,然後將那結冰的麵包拿了過來。
寒風呼嘯的荒原上,聖徒的臉龐轉向身邊的小女孩:"我不笑,就代表著我不開心嗎
女孩兒一邊小口咬著麵包,一邊認真地思考著。
麵包的香氣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溫暖:"嗯……因為你和媽媽一樣,總是愁眉苦臉。媽媽明明那麼努力,一直在幫助大家,幫助身邊的人,但是自己卻總是開心不起來。
她抬起頭,烏黑的大眼睛中閃爍著純真的光芒:"你也是,你明明救了這麼多人,但是現在表情卻和媽媽一樣…
她的聲音漸漸變小,帶著一絲哽咽:"我不想看到你們這樣,媽媽是好人,你也是好人….神明大人一定會拯救我們的,媽媽現在也一定已經去了天堂。
聖徒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你為什麼會覺得,神靈會拯救人類呢
"那是當然的!"女孩兒的聲音突然變得堅定起來,"神靈大人是慈悲的,善良的!它不會看到人們受苦而不出手!"她仰起小臉,眼中閃爍著信仰的光芒,"媽媽從小就教育我,要相信神靈大人,它們會用最仁慈的心去擁抱每一個善良之人。
她忽然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問道:"聖徒大人,您是神靈嗎
聖徒沉默了。
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麵包,那就像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點真實的溫暖。
破舊的長袍無聲地飄動著,他沒有做出任何回答。
隻是站起身,繼續向前方走去。
黑壓壓的人群立刻如潮水般湧動起來,默默跟隨在他身後。
女孩兒捧著麵包,小步跑到聖徒身邊。
她仰起頭,怯生生地問道:"我可以牽著您的手嗎
聖徒沒有說話,隻是微微伸出了手。
那隻纖細的手掌上布滿了細密的裂紋,就像乾涸的河床。
女孩兒的小手輕輕握了上去,溫暖而柔軟。
而此刻在他的眼前。
一個黑色皮膚白色長發的男人攔在了他的眼前。
“好久不見了。”
那男人抬手,指著聖徒。
“所羅門王,我現在還能這樣稱呼你嗎?”
相同的問題。
我曾經是
但此刻聖徒的呢喃卻淹沒於了風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