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5章 夢回金陵(1 / 1)

清晨的薄霧尚未完全散去,淩羽市的街頭顯得異常空曠、寂靜,連一絲車流人聲都沒有。

仿佛一座被時間遺忘的空城。

“嘎吱……嘎吱……”

老舊板車的輪子在空無一人的柏油馬路上滾動著,發出單調而刺耳的聲響。

拉車的是嶽秦山,他嘴裡叼著一支煙。

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步伐卻異常穩健。

板車上,躺著一個被厚重鬥篷嚴密裹起來的身影。

薑槐

燼骸的身軀在之前的連番打擊和空間跳躍的負荷下,已經瀕臨徹底粉碎的邊緣。

骨甲布滿了蛛網般的裂痕,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化為齏粉。

但即使在這種狀態下,薑槐依然用儘最後的力氣,將那塊黑色的、蘊含著陸晚吟氣息的石頭緊緊護在懷裡。

仿佛那是他存在於世的唯一支點。

“嶽老師……”

薑槐的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見,透過鬥篷傳出來,帶著一絲迷茫。

“我們……要去哪兒?”

嶽秦山頭也不回,拉著板車,嘴角咧開一個沒什麼笑意的弧度,語氣帶著他一貫的糙勁兒。

“去哪兒?送你狗日的……上西天!”

這話說得惡狠狠,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薑槐聞言,非但沒有恐懼,反而像是鬆了口氣。

他更加用力地抱緊了懷中的石頭,低聲回應。

“好……隻要晚吟……還在我身邊就行。”

對他而言,隻要能守著這絲殘存的氣息,去哪裡,是生是死,似乎都已不再重要。

其實,從他被嶽秦山像拖死狗一樣從那間破舊的出租屋裡拽出來,扔到這輛板車上的時候,薑槐就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座城市……不是他熟悉的淩羽市。

街道、建築,一切都栩栩如生,但卻缺少了“靈魂”。

沒有生氣,沒有喧囂,沒有那些細微的、構成一個真實世界的生活痕跡。

這裡更像是一個精心構建的幻境,一座巨大的、空無一人的舞台。

而能做到這一點的……他之前見過一次。

記憶閃回到與偃師戰鬥的那個時刻。

麵對滅世者與暗星的雙重威脅。

偃師也是以類似的手法,悄無聲息地幻化出了一座空城,將真正的淩羽市隔絕開來,才避免了滅頂之災。

難道……

“嶽老師……”薑槐再次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絲探尋。“

偃師……她是不是……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天了?她知道……我保護不好晚吟……對嗎?”

嶽秦山拉著車,腳步頓了一下,隨即又恢複了之前的節奏。

他猛吸了一口煙,吐出濃濃的煙圈,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那我哪兒知道!彆他媽問老子這些神神叨叨的事兒!”

薑槐沉默了片刻,又問出了另一個縈繞心頭的問題:“偃師……她真的……死了嗎?”

“不知道!不知道!”嶽秦山似乎被問煩了,聲音也提高了幾分,“老子隻管拉車,其他的彆問!”

薑槐不再追問關於偃師的事情。

他低下頭,目光落在懷中的黑色石頭上,那裡麵微弱的氣息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他猶豫了很久,終於用儘全身的勇氣,問出了那個最關鍵、也最讓他恐懼的問題。

“晚吟……她……真的可以……回來嗎?”

這個問題,仿佛抽乾了他最後的一絲力氣。

嶽秦山拉車的動作明顯一滯。

他停下腳步,轉過半個身子,深深地皺起了眉頭,看著板車上那個幾乎快要碎裂的身影。

他沉默了幾秒鐘,然後深吸了一口煙,將煙蒂隨手扔在地上,用腳碾滅。

隨即,他臉上露出了一個複雜難明的笑容,那笑容裡有疲憊,有無奈,但更多的是一種篤定。

“能回來。”

他看著薑槐,一字一句地說道,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放心。”

在這座寂靜到詭異的空城裡,時間仿佛凝固了。

陽光的角度恒定不變,街角的落葉紋絲不動,空氣中連一絲微風的流動都感受不到。

正如薑槐所感知的那樣,這裡的時間流速與外界完全不同,甚至可以說是徹底靜止了。

嶽秦山沉默地拉著板車,腳步沉重而堅定。

車輪碾過空曠街道的“嘎吱”聲成了這片死寂中唯一的旋律。

薑槐躺在板車上,被鬥篷包裹著。

隻露出半張蒼白而布滿裂痕的臉。

他緊緊握著懷中的黑色石頭,仿佛那是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後一根浮木。

燼骸的殘軀在每一次顛簸中都發出細微的碎裂聲,但他似乎已經感覺不到疼痛。

所有的意識都沉浸在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裡。

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但對薑槐來說,卻又無比漫長。

他被嶽秦山拉著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仿佛真的睡了一覺,又從混沌中醒來。

夢境與現實的界限變得模糊。

碎片化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來,衝刷著他殘破的意識。

他看到了……月光下。

那個穿著黑色緊身作戰服,手握巨大銀色鐮刀的矯健身影,眼神清冷而堅定,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看見”陸晚吟。

看見她作為覺醒者的一麵。

他看到了……

出租屋狹窄的陽台上,少女微紅著臉頰,第一次笨拙地向他敞開心扉,訴說著過往和心事。

月光溫柔地灑在她身上,仿佛為她披上了一層聖潔的輕紗。

他看到了……

陰暗潮濕的小巷裡,麵對強大的敵人,她明明已經力竭。

卻依然用瘦弱的身軀擋在他身前,眼神決絕,嘶喊著讓他快逃……

那一刻,她眼中的光芒,比任何星辰都要璀璨。

他看到了……

大學午後的教室裡,陽光透過窗戶,灑下斑駁的光影。

他伸手替她整理鬢邊散落的發絲,指尖不經意觸碰到她溫熱的皮膚,她微微一愣,然後緩緩回過頭,對著他露出了一個乾淨、明媚、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

“晚吟……”

“晚吟……”

薑槐無意識地呢喃著她的名字。

聲音破碎而模糊,充滿了無儘的眷戀和痛苦。

這些溫暖的回憶,此刻卻像最鋒利的刀子,一遍遍地淩遲著他的心。

不知過了多久,當薑槐的意識再次從回憶的漩渦中掙紮出來,稍微清醒一些時,他愣住了。

周圍的景象,已經不再是熟悉的淩羽市。

街道的風格、建築的樣式,都發生了明顯的變化。

空氣中似乎彌漫著一種不同的氣息,一種……既陌生又隱隱有些熟悉的味道。

這裡是……

薑槐的瞳孔微微收縮。

金陵城。

這裡是金陵城……

是陸晚吟的故鄉,是她記憶深處真正的“家”。

嶽秦山竟然拉著他,來到了這裡。

這裡一片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繁華景象。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街邊小販的叫賣聲、孩童的嬉鬨聲、情侶間的低語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鮮活的城市交響樂。

但這座金陵城,與薑槐記憶中那個早已在獸潮中淪為廢墟的城市截然不同。

它生機勃勃,仿佛從未經曆過災難,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光。

然而,最詭異的是,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對嶽秦山拉著的板車,以及板車上那個形態可怖、骨甲破碎的身影,視而不見。

他們擦肩而過,目光掠過,卻沒有任何驚訝、恐懼或好奇,仿佛薑槐隻是空氣,或者一件再普通不過的行李。

他們專注於自己的生活,買菜、趕路、聊天、歡笑,沉浸在這座被精心“複原”的城市幻境中。

薑槐感受著這既真實又虛幻的氛圍,心中充滿了困惑。

他掙紮著,用僅存的力量試圖撐起身體。

隨著他的動作,燼骸殘軀上又有幾片細小的、焦黑的骨片剝落下來,掉在鬥篷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嶽老師……”

他的聲音依舊沙啞,但比之前多了幾分力氣。

“為什麼……會來這裡?”

嶽秦山沒有停下腳步,隻是側過頭,看了一眼這座充滿生氣的城市,語氣平靜地回答:“這是丫頭的故鄉。”

他拉著板車,熟門熟路地拐進一條綠樹成蔭的街道,最終停在了一棟看起來頗為氣派的高級公寓內的獨棟小洋樓前。

嶽秦山將板車停穩,習慣性地又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然後看著眼前的房子,語氣帶著幾分感慨,幾分嘲弄:

“……丫頭其實算是個千金小姐。”

他吐出一口煙圈,煙霧繚繞中,眼神有些複雜。

“她親爹,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她媽,是有名的鋼琴家。”

他頓了頓,似乎想到了什麼,聲音低沉了下去。

“如果沒有獸潮……這種操蛋的玩意兒……丫頭……應該會生活得很幸福吧。”

說完,他掐滅了煙頭,走上前去,抬手敲了敲那扇厚實的木門。

“篤篤篤。”

敲門聲在喧鬨的背景音中顯得有些突兀。

薑槐的心,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他下意識地抱緊了懷中的黑色石頭,屏住了呼吸。

門軸發出一聲輕響,門開了。

開門的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女人。

她穿著一身素雅的居家服,頭發溫柔地挽起,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

當薑槐看到她的臉時,瞳孔猛地一縮,幾乎停止了呼吸。

太像了……

這個女人,和陸晚吟長得太像了。

一樣的眉眼,隻是褪去了少女的青澀和那種小惡魔一般的俏皮。

多了一份歲月沉澱下來的成熟韻味,更加溫柔,更加美麗溫婉。

更讓薑槐詫異的是,女人看到門口叼著煙、一臉風霜的嶽秦山,以及板車上那個被鬥篷遮掩、卻依然能看出非人形態的他時。

臉上沒有絲毫的疑惑、警惕或者恐懼。

她隻是微微笑了笑,那笑容無比溫和。

仿佛早就預料到他們的到來,仿佛他們是久彆重逢的親友。

“請進吧。”女人的聲音也同樣溫柔動聽。

嶽秦山點了點頭,沒有多餘的客套。

他走到板車旁,伸手將幾乎無法動彈的薑槐拽了起來,半扶半拖地,帶著他走進了這棟屬於陸晚吟過去的小樓。

屋內的陳設溫馨而雅致,可以看出主人良好的品味和優渥的家境。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茶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花香,與屋外那虛假的喧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女人將兩杯熱氣騰騰的清茶放在了薑槐和嶽秦山麵前的茶幾上,動作輕柔而優雅。

然後,她便在兩人對麵的沙發上坐了下來,一雙溫柔如水的眼眸,毫不避諱地、帶著好奇和審視的意味,仔細打量著被嶽秦山攙扶著、幾乎無法獨立坐穩的薑槐。

她的目光並不銳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看透那破碎的燼骸外殼,直視他殘破的靈魂。

薑槐被她看得渾身不自在,下意識地想要蜷縮起來,卻因為身體的傷勢而無法動彈,隻能微微低下頭,避開那道目光。

看到薑槐窘迫的樣子,女人嘴角微微上揚,伸出纖手輕輕捂著嘴,發出一聲低低的、悅耳的輕笑。

“你好啊,薑槐。”

她柔聲開口,聲音如同春風拂過琴弦。

“我也姓薑,我叫薑柔。說不定啊,五百年前,我們還真是一家人呢。”

這句帶著玩笑意味的話,以及說話時她眼中閃過的那一絲促狹和俏皮,讓薑槐猛地抬起了頭。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不僅僅是容貌,更是此刻眉眼間流露出的那種靈動和帶著點小惡作劇的狡黠氣息。

簡直和陸晚吟鬨脾氣或者捉弄他時一模一樣。

薑槐的心臟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攥了一下,臉上竟然不受控製地泛起了一絲紅暈,眼神也變得有些恍惚。

“啪!”

就在薑槐失神之際,嶽秦山抬手就給了他後腦勺一下,力道不輕不重,卻依然讓幾片本就搖搖欲墜的燼骸碎片應聲碎裂、掉落。

“你愣著乾嘛!”

嶽秦山瞪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

“叫人啊!”

薑槐被這一巴掌打得回過神來,看著眼前這位容貌酷似陸晚吟、氣質卻更加成熟溫婉的女人,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他趕緊低下頭,結結巴巴地吐出兩個字:“伯……伯母好。”

這個稱呼似乎是他在極度緊張下能想到的最合適的詞了。

薑柔聞言,故作生氣地微微蹙起了眉頭,拖長了語調:“嗯?你叫我什麼呢?”

她的語氣帶著一絲嗔怪,卻絲毫沒有生氣的樣子,反而更像是在逗弄一個晚輩。

薑槐頓時更加慌亂了,腦子裡一片空白,看著薑柔那既像晚吟又不完全是晚吟的臉,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媽……”

“撲哧——!”

這一次,薑柔再也忍不住了,直接笑出了聲,身體也因為笑意而微微發顫。她用手帕輕輕按了按眼角,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才看著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薑槐,調侃道:“都沒結婚呢,就叫媽媽了?”

“嘿嘿……”嶽秦山在一旁咧嘴笑了兩聲,算是給窘迫的薑槐解圍,“行了,彆捉弄他了,這玩意兒……跟個木頭似的,不禁逗。”

薑柔聞言,這才收斂了笑意,微微點了點頭,目光再次落回薑槐身上,仔仔細細地又打量了一番,然後像是做出了評價般,緩緩說道:

“嗯……長得倒是挺好看的,性格……看起來也還可以……”

她的話語頓了頓,臉上的笑容不變,眼神卻似乎變得深邃了一些,語氣也帶上了一絲若有似無的意味。

“就是這……有些花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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