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寒有些疲憊地走出了那間令人壓抑的審訊室,背靠在冰冷的金屬牆邊,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
試圖用尼古丁驅散心中的煩躁和困惑。
言靈的話語還在他腦中回響。
仔細想想,她說的好像沒錯。
但深究起來,又仿佛是一種詭辯。
唉,這種敵人真的很麻煩,不如那種吱哇亂叫然後上來和你拚命的要乾脆。
就在這時,一隻纖細白皙的手伸過來,精準地抽走了他剛點燃沒多久的煙。
而後,一個熟悉而溫柔的女聲在他耳邊響起:“少抽點煙,牧寒弟弟。對身體不好。”
李牧寒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他有些尷尬地笑了笑,轉過身看著眼前這位氣質溫婉,笑容和煦的少女。
“桃子姐,你咋來了?”
蘇雪將那支煙在指尖撚滅,表示。
“聽說你這邊審訊遇到了點麻煩,林局擔心你應付不來,所以就讓我來看看,順便幫忙。”
李牧寒歎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唉,你也知道,我確實不擅長這種審訊工作,尤其是對付這種心思複雜的家夥。”
蘇雪伸出手,像安撫小弟弟一樣拍了拍李牧寒的腦袋,溫柔地說道:“那就交給姐姐吧。你去休息一下。”
說罷,她不再多言,整理了一下衣領,眼神瞬間變得專注而銳利,直接推門進入了審訊房間。
李牧寒看著她的背影,有些不放心。
言靈畢竟不是普通角色。
這時候,蘇雪帶來的幾個穿著第九局製服的外勤組成員上前一步,對李牧寒立正表示。
“李局,請放心。蘇部長現在不僅僅是第七小隊的隊長,經過這段時間的特殊培訓和任務表現,她已經正式被任命為全局審訊部的總長。處理這種事務,請交給她和我們。”
聽到這個消息,李牧寒愣了一下,隨即釋然。
原來桃子姐已經有了新的身份和職責。
隻好點了點頭,示意他們去協助。
隻是
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這些曾經的同伴也並非停滯不前。
他們也在用著自己的方式成長。
與此同時,在夜魔巡遊總部的審訊室區域,同樣的審訊工作也在展開。
隻不過,這邊要更加棘手一些。
因為目標對象林鈴,完全處於一種無法正常與之交流的狀態。
她被安置在一個相對舒適但絕對安全的特製房間。
但她隻是蜷縮在房間的角落裡,緊緊捂著腦袋,身體微微顫抖,不管外麵的審訊人員通過單向玻璃和廣播係統怎麼和她對話,嘗試引導,她都隻是置若罔聞。
嘴裡不停地呢喃著:“不要傷害我……不要傷害我……”
聲音細微而充滿了恐懼。
杜輕鴻端著一杯熱茶,一邊慢悠悠地喝茶,一邊在監控室裡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看了許久,他放下茶杯,然後對一旁同樣眉頭緊鎖的薑槐說道。
“薑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你去試試嗎?”
薑槐看著屏幕裡林鈴那副驚弓之鳥的樣子,搖了搖頭表示。
“我去也沒用。她現在這個狀態,恐怕隻會更怕我。”
他頓了頓,歎了口氣。
“看來……隻能讓夏玲玥去了。”
說罷,薑槐拿出手機,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撥通了李牧寒的電話。
他下意識地不敢直接和夏玥說這件事,怕她反應過激,隻敢先找李牧寒通個氣。
電話接通。
【誰啊?】
“我,薑槐,你沒有存我電話嗎?”
【啊,抱歉,我沒有存電話的習慣,有啥事嗎】
“言靈的審訊還順利嗎?”
【我算是敗下陣了,差點給她策反了,你那邊呢?】
“不太順利......她現在狀態很差,完全無法溝通。”
【所以?】
“可能……要讓玲玥來試試。她似乎是唯一能讓林鈴稍微安定下來的人。”
薑槐快速告訴李牧寒這邊的情況。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後傳來李牧寒略顯疲憊的聲音。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既然加入了夜魔巡遊,工作上的事你該安排就安排。不過……】
他加重了語氣。
【你記得,務必幫我保證她的安全就行了,我隻有這一個孩子】
薑槐:“?”
【臥槽,抱歉,嘴瓢了,把那小子忘了,你可千萬替我保密啊】
薑槐轉頭看了一眼麵如死灰的李玲笙,然後點了點頭。
“好,我替你保密。”
【就這樣,掛了啊】
薑槐看著掛斷的手機,鬆了口氣,又感到一絲沉重。
讓夏玲玥去麵對現在這個狀態的林鈴,真的好嗎?
但他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他拍了拍李玲笙的肩膀表示。
“正常,爸爸都偏心女兒,你媽一定記得你。”
“.....薑大哥,彆說了,越說感覺越慘了。”
夏玲玥深吸了一口氣,推開了觀察室的門,進入到了房間中。
她一進入,原本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林鈴明顯有了變化。
她猛地抬起頭。
頭發淩亂,眼神渙散,但在看到夏玲玥的瞬間,那空洞的眼神裡似乎亮起了一點微光。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林鈴跌跌撞撞,幾乎是爬了過去,伸出顫抖的手,緊緊抓住了夏玲玥西裝的衣角。
她仰著頭,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表示。
“玲玥……我怕……我好怕……”
夏玲玥站在原地,居高臨下,冷冷地看著她。
看著這個將世界化作煉獄、如今卻像個受驚孩子一樣的存在,心中五味雜陳。
這時,她耳機裡傳來了薑槐沉穩的聲音,
【玲玥】
夏玲玥閉上眼,又猛地睜開,歎了口氣,對著空氣低聲表示。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而後她不耐煩地咂了咂嘴,彎下腰,有些粗魯地把林鈴從地上扶起來。
然後半拖半扶地帶著她到房間中央的桌邊坐下,自己也坐到了她的對麵。
林鈴就像個迷路後終於找到家長的孩子一樣,見到了夏玲玥就徹底安心了。
她甚至在椅子上無意識地晃起了腿,臉上帶著一種討好的笑容,然後小聲告訴夏玲玥。
“我剛才好害怕……還好有你在……玲玥,你果然是我最好的朋友!”
夏玲玥聽著“最好的朋友”這幾個字,嘴角控製不住地抽了抽。
她努力在臉上擠出了一個僵硬的笑容,含糊地表示:“嗯……”
而後,薑槐的聲音又在耳機裡響起,提示她開始循序善誘,進行詢問。
夏玲玥清了清嗓子,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一些,開始詢問林鈴。
“你……現在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林鈴聽到這個問題,立刻挺直了腰板。
“我、我是夜魔巡遊!是夜魔巡遊的成員,林鈴!”
她的語氣帶著一種急於證明自己的肯定。
夏玲玥點了點頭,繼續問:“那曾經呢?在加入夜魔巡遊之前,你是誰?”
林鈴聽到這個問題,臉上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然後她低下頭,似乎在努力思考,但很快就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她最後無助地搖了搖頭,眼角又帶上了淚水。
“我……我不記得了……我不記得我的過去……”
然後她似乎因為想不起過去而感到了恐慌,情緒又開始有些不穩定了,雙手抱住了頭。
夏玲玥見狀,在薑槐的快速指示下安撫道。
“好,你既然不記得了,那就不要再去想了,過去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現在,知道嗎?”
這也是薑槐、杜輕鴻等人討論後定下的一種策略。
既然林鈴的精神已經崩潰,記憶出現了嚴重問題,那麼與其讓她恢複那個危險的“滅世者”人格。
不如順水推舟,嘗試如果能徹底“格式化”並洗腦林鈴,將她塑造成一個隻認知自己是“夜魔巡遊成員林鈴”的存在,讓她成為人類陣營的可控戰力。
那麼未來麵對塔拉族的時候,勝算無疑會大大提高。
這是一個大膽甚至有些不人道的計劃,但麵對種族存亡的威脅,他們似乎彆無選擇。
但
真要如此嗎?
這樣做的話,和莫裡亞蒂的人格塑造又有何區彆?
夏玲玥在薑槐的示意下,開始轉換話題。
引導林鈴去回憶那些相對“安全”和“正麵”的記憶。
她們兩人曾經住在一間公寓的日子。
“還記得嗎?我們以前住在一起的時候,每天一起出任務,一起生活,一起互相照顧……”
提到這些,林鈴的眼睛果然亮了起來,對這些事她記得無比清楚,仿佛那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時光。
她甚至咯咯咯地笑著,帶著點邀功的語氣表示。
“記得!我還記得!以前你喝醉了不想動,都是我給你洗那些滿身酒氣的臟衣服!”
看著林鈴臉上那純粹的、帶著傻氣的笑容,夏玲玥的心情更加複雜了。
林鈴兀自沉浸在那些篩選過的美好回憶裡喋喋不休。
渾然不覺夏玲玥的臉色已是越來越難看。
那些被林鈴笑著提起的溫馨日常,落在夏玲玥耳中卻字字如針,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眼前之人的滔天罪孽和自己正在施行的卑劣欺騙。
她緊攥著拳頭,指甲深陷掌心,終於忍無可忍,聲音低啞地擠出三個字:“彆說了。”
然而林鈴並未察覺她的異樣,反而因憶起往昔而愈發興高采烈。
甚至拉住夏玲玥的手臂想要分享更多。
這份扭曲的溫情徹底點燃了夏玲玥心中的炸藥桶。
“夠了!”
她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胸口劇烈起伏,對著林鈴怒吼道。
“行了!彆說了!”
突如其來的怒吼和巨響讓林鈴驚恐地縮起身子,臉上的笑容瞬間凍結,隻剩下茫然與恐懼,像隻受驚的小獸。
夏玲玥看著她這副模樣,心中積壓的憤怒、愧疚、憎恨與憐憫瘋狂交織,幾乎將她撕裂。
她咬緊牙關,幾步衝到林鈴麵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將她從椅子上拽起,迫使她抬頭直視自己。
“你憑什麼忘記!憑什麼!你殺了那麼多人!毀滅了那麼多世界!你怎麼敢就這麼輕飄飄地忘記!”
林鈴被她凶狠的樣子徹底嚇壞了,眼淚奪眶而出,隻是不住地搖頭。
“我……我不知道……玲玥……我不知道……”
然而此刻的夏玲玥已被翻騰的情緒吞噬,她毫不鬆手,逼視著林鈴。
“你必須想起來!必須想起來你是誰!你不是什麼夜魔巡遊的林鈴!你是滅世者!那個雙手沾滿鮮血的怪物!隻有這樣你才能直麵自己的罪孽!才能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林鈴失聲痛哭,語無倫次。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做過什麼……彆逼我……”
“你不知道就能逃避嗎?!”
夏玲玥的怒火燒得更旺。
“那些死去的人怎麼辦?!那些被你毀滅的世界怎麼辦?!”
就在這時,觀察室的門被砰然撞開。
薑槐臉色凝重地衝了進來,他迅速上前抓住夏玲玥的手臂,強行拽開她揪著林鈴的手,試圖將情緒失控的她拖離現場。
夏玲玥激烈地掙脫開薑槐的鉗製,通紅的雙眼死死瞪著他,聲音嘶啞地喊道。
“放開我!薑槐!我們不能這麼做!我們不是莫裡亞蒂!我們不能做這種篡改記憶、扭曲靈魂的事!”
她指向地上瑟瑟發抖、仍在哭泣的林鈴,對著薑槐質問。
“你仔細想想!把她洗腦,讓她變成一個隻知道服從命令的傀儡,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萬一哪天她恢複了記憶怎麼辦?萬一她潛意識裡的毀滅衝動還在怎麼辦?!我們需要的是一個穩定可控而且強大的戰力!而不是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定時炸彈!”
聽到夏玲玥那帶著絕望和憤怒的質問,薑槐點了點頭。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夏玲玥的肩膀,聲音沉穩地安撫道。
“你說得對,玲玥,是我有欠考慮了。”
他看了一眼已經驚恐地縮回到了房間角落,像隻受傷小獸般的林鈴,繼續道。
“我會再想想其他辦法。現在,我們先出去吧,讓她冷靜一下。”
薑槐知道,夏玲玥說的沒錯,強行洗腦的風險太大,而且道義上也站不住腳。
更重要的是,現在還不是徹底撕破臉的時候。
如果讓林鈴因為這次衝突對夏玲玥都失去了最後那點信任,那才是真的沒有任何後路可走了。
就在這時,李玲笙也快步進了屋,他沒有多說什麼,隻是走到姐姐身邊,輕輕拉著夏玲玥的手臂表示。
“姐……你先冷靜一下。要不咱們出去,你要是生氣,你揍我一頓消消氣都行。”
夏玲玥看著自己這個總是過分善良的弟弟。
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但語氣依舊帶著難以置信。
“你這個白癡……之前她可是差點影響我的心智,讓我殺了你啊!你……你就一點也不恨她嗎?”
李玲笙迎著姐姐的目光,搖了搖頭表示。
“我不恨任何人,姐……恨解決不了問題。我知道她很痛苦,我也知道你很痛苦。所以……”
他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說下去,隻是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姐姐。
夏玲玥看著弟弟這副模樣,再也繃不住,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弟弟,把頭埋在他的肩膀上,聲音悶悶地表示。
“你真的是……比李牧寒那老頭子還要聖母……我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弟弟……”
話雖如此,她的身體卻不再緊繃。
兩姐弟互相攙扶著,走了出去。
房間裡隻剩下薑槐和角落裡的林鈴。
薑槐緩步走到林鈴的麵前,在她身前蹲下。
感受到他的靠近,林鈴身體瑟瑟發抖得更厲害了,不敢和薑槐對視,隻是把頭埋得更深。
薑槐歎了口氣,放緩了聲音表示。
“彆怕。你先好好休息一下吧。放心,這裡沒有人會再傷害你。”
說罷,他站起身,轉身打算離開,給她留出空間。
而後,就在他轉身即將離開的刹那,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林鈴嘴裡幾乎微不可聞的一句呢喃。
“林墨……我……我到底該怎麼做……”
薑槐腳步一頓,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但最終還是沒有回頭,沉默地離開了房間,將那句意義不明的低語留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