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澡堂氤氳(1 / 1)

堂屋的自鳴鐘當當敲了十下。

楊萍瞅了一眼,“好了好了,不跟你慪氣了,趕緊睡吧,都這個點了。”

說罷她便起身,隻是收拾針線筐時,突然被唐元山塞了滿手的大團結和肉票。

“你這是乾嘛?”

“明兒去合作社稱二斤五花肉,”他彆過臉,“再割二斤肋條骨,燉鍋蘿卜湯。”

楊萍疑惑地提起一撇眉毛,“咱幾個也吃不了這麼多啊?”

唐元山故作輕鬆地咳嗽了一聲,“那不是還有兩張嘴呢嘛……那倆小子住招待所能有啥吃的,明兒過來了給他倆也補補。”

楊萍聞言,無奈地笑了,捏著票證直搖頭:“你呀,我都不知道咋說你好了。”

……

……

次日清晨。

國營第三招待所的鐵皮屋頂結著薄霜。

李冬生掀開棉被,發現天已經大亮。

雖然環境很差,不過坐了兩天的車,還是讓二人十分疲憊,一睡十幾個小時。

石虎也是剛醒,正對著搪瓷缸子刷牙,看到李冬生起床了,他忙不迭地抱怨:“這破地方後半夜比咱家的馬廄還冷!硬給我凍醒了!”

李冬生無奈地笑了笑,“條件就這樣,趕緊走吧,下去吃點飯,我估計都快過飯點了。”

兩人踩著結霜的青磚去食堂,到地方時,果然都已經吃過了。

夥食本來就不敢恭維,經過前麵的挑挑揀揀,現在看過去,實在是一言難儘。

窗口後係白圍裙的胖大嫂舀了勺白菜湯,湯裡的油花比星星還少。

“票證!”她把鐵勺往鍋沿一磕,“沒有糧票不賣!”

“你睜大眼看看,這不是有全國糧票嘛。”石虎直拍桌子。

大嫂用竹夾子夾過去對著光看:“這水印都花了,換一張!”

石虎氣的想乾仗,這一路過來,第一次聽到這麼離譜的理由。

李冬生扯了扯他袖子,低聲道:“算了,走吧,不在他這兒吃了。”

石虎這才作罷,狠狠地白了一眼對方後,跟著李冬生出了胡同口。

路上,石虎鬱悶地問,“哥,你說這些人怎麼就一個比一個拽呐?”

“誰知道呢。”李冬生苦笑。

兩人走在王府井大街上,很快來到了一家國營飯店。

國營飯店的玻璃櫥窗上結著冰花,李冬生和石虎掀開棉門簾走了進去。

穿藍布衫的服務員正坐在櫃台後嗑瓜子,搪瓷缸子冒著的熱氣裡浮著幾片茶葉。

“同誌,要點什麼?”她頭也不抬。

“來兩碗陽春麵!”

話音落下,服務員拱了拱鼻子,終於抬眼,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糧票帶了嗎?”

李冬生總覺得服務員看他倆的目光有點奇怪,不過一路下來,也早就不奇怪了。

他摸出兩張全國糧票,交給對方。

服務員對著光看了足有半分鐘,才慢吞吞撕了兩張餐券:“五號窗口。”

說完,她便忌諱什麼似的扭過頭去。

石虎也納悶,今天怎麼到哪兒都不招人待見?

不過還是填飽肚子澡巾。

麵條端上來時,湯麵上漂著三兩片菠菜葉。

石虎剛要動筷,隔壁桌的中年婦女突然起身,抱著孩子換到了另一頭。

李冬生這下徹底坐不住了,自己又不是啥洪水猛獸。

就在他納悶時,聽見鄰桌傳來壓低的嘀咕:“這味比化肥廠還衝。”

李冬生這才意識到,摟起衣服,聞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那是兩天兩夜火車硬座混著招待所黴味發酵出的獨特氣息。

在老家鄉下到還不算什麼,但是在首都,就顯得有點突兀了。

石虎則全然沒在意,一邊開心地吃著麵,一邊滔滔不絕。

“哥,要我說咱們走之前一定得去天安門瞅一眼,再照張相,拿回去掛在大院裡!”

李冬生心不在焉地應著,吃完飯才跟石虎聊起。

出了飯店,石虎狠狠踢飛塊石子:“城裡人的鼻子都長在腦門上!”

李冬生笑了笑,“彆逮著人就罵,入鄉隨俗嘛,正好他們也提醒咱們了,一會兒還要去見老丈人呢,咱倆先去洗洗。”

他摸了摸後頸的汗漬,瞥見街角“清華池”的朱漆木牌。

兩人回招待所拿上了換洗的衣物,來到了澡堂子。

帆布門簾掀開時,蒸騰的熱氣裹著硫磺味撲麵而來。

門口貼著“男賓五角女賓三角”的紅紙。

李冬生摸出兩張毛票遞過去,櫃台上的老會計推了推眼鏡:“同誌,男賓部在東邊,先買票再換籌子。”

兩人接過油膩的竹牌,跟著穿白背心的搓澡工往裡走。

霧氣彌漫的更衣室裡,幾個光膀子的漢子正用搪瓷缸子往身上舀涼水。

牆角的鐵皮櫃掛著鎖,石虎把手表摘下來,用衣裳包了塞在深處。

兩人脫地溜光,掀開簾子走進了浴池。

氤氳水霧中,幾道白花花的身影在水中泡著,旁邊的牆壁上貼著“禁止吐痰”的標語。

人們一邊洗澡一邊操著老北京口音嘮嗑。

“聽說了嗎?前三門大街要蓋十六層大樓呢!”

搓背師傅的絲瓜絡打出泡子,“我去瞧了,用的都是進口玻璃,透亮得能照見人影子。”

李冬生將腳緩緩探入水中,起初被那滾燙的溫度激得一顫。

適應片刻後,才慢慢把整個身子沉了下去。

熱水包裹著他,從腳尖暖到頭頂,旅途積攢的疲憊仿佛被這熱水一點點剝離,肌肉也逐漸放鬆開來。

酥麻的感覺從指尖蔓延至全身,好似每一個毛孔都在暢快地呼吸,吐出那一路的風塵仆仆。

石虎也泡在水裡,愜意地眯著眼。

突然,他捅了捅李冬生,下巴一揚:“哥你看,那倆老頭還挺會享受呢。”

李冬生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隻見旁邊水池裡,兩位頭發花白的大爺泡在水中,水麵上漂著兩個白瓷酒杯,杯裡盛著淡黃色的酒液。

年長些的大爺,頭發幾近全白,臉上刻滿歲月的溝壑,右眉上方還有道淡淡的疤痕。

另一位稍年輕些的,頭發稀疏卻透著精神,就是少了條胳膊。

稍年輕的大爺端起酒杯,輕抿一口,開口道:“上回我在護城河釣魚,好家夥,釣上來一條足有三斤重的鯉魚,那魚勁兒可大了,拽得我魚竿都差點脫手!”

說著,還比畫了一下魚的長度。

年長的大爺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你那算啥!我上個月去頤和園的湖裡釣,釣上來的草魚足有五斤!拉上來的時候,周圍人都看傻眼嘍!”

“你可彆吹牛,我咋就沒瞧見你拿魚回去呢!”

“我那不是當場就送給老夥計了嘛!”另一位梗著脖子爭辯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麵紅耳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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