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海麵上最後一根太陽的發絲被大海這頭巨獸吞進肚子裡,夜色如涼水般的絲絲冷意就被海風吹拂著,向著船上的每一個人包裹上來。
甲板上,歡樂才剛剛開始,船員們儘情的揮灑著白天的勞累後還依然過剩的精力。就仿佛隻能活過一夏的蛐蛐,用不知憂愁為何物的肆意不羈的彈唱,為自己的生命奏出最斑斕最濃烈的奏鳴曲。
千雲生則沒有動,他任由著黑暗一點點爬上來把自己包圍。
仿佛隻有在這黑暗的包裹裡,他才能可以放肆的大口呼吸;仿佛隻有在這黑暗的包圍中,他才能用最放鬆的方式去思考和厘清思緒。
他想到了第一次獻祭時的情形。
散修的悲哀就在於,無人指點和無人指導往往會放大你無知和無畏的一麵。
自己當時不也是如此可笑的、自以為是的覺得自己實在是天才般的人物嗎。
就如感覺自己應該是有了主角的金手指一般,否則這麼複雜的被鄭重其事的在卷軸上反複提醒的危險的事情,自己隻看一遍就完全明白過來了?
自己甚至還覺得已經無比重視的反複琢磨過幾遍,越琢磨越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天才太主角的人物了,所以才能把這麼複雜困難的事情,理解的這麼的舉重若輕。
“這套卷軸完全是為我定製般的那麼的契合”,自己還曾不無得意的覺得,實在是生不逢時。否則憑著這妖孽般的天賦,豈不是彆家門派裡最天才最重視的弟子?
隻可惜當真的把一切的東西都準備好了,甚至特彆選了一個最上上大吉的陰時陰日陰月,在絕陰之地的核心,開壇作法以後,現實的遭遇才讓自己明白,散修之路為什麼這麼可悲、可歎、可敬。
可笑年輕的時候,還曾沾沾自喜於在街頭的群架中,不但對彆人狠,而且對自己更狠。也正因為如此,大家無不鹹服的會誇獎一句:“千哥兒是乾大事的”。
這也導致自己一直覺得,實在是因為缺少了那種可以鯉魚躍龍門的機會,所以才一直都虛耗光陰。
這也是後來為什麼,自己最終毅然踏上南荒的原因。
本質上,還是因為樂觀的認為,隻要到了南荒,憑著自己的本事,總應該能出人頭地。
不過很快的,現實總是會在你最得意的時候讓你清醒過來。
第一次的獻祭儀式,就掉進了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波雲詭譎又異常危險的世界,甚至現在想來,都還心有餘悸。
那是一趟流光溢彩般的旅行,在親手搭建的祭壇之上,隨著自己把妖獸的妖核、暗夜的花草、無根之水和最腐爛最惡臭的泥沼裡長出的潔淨之花布置在祭台上,再用身上的一塊血肉做引。
“嗡”的一聲,仿佛開天辟地的與現在世界格格不入的場景就如一張畫卷般展開在自己的麵前。
上一瞬,自己還穿著華麗的幾乎讓人的思考和想象都無法企及的絲袍,在一群最為睿智的老者間談笑風生。
下一瞬,自己就微笑的輕拈蓮花,無數的仙人盤坐在望不到多高、多深、多遠的山峰間,如癡如醉的聽自己仿佛是最為宏大、寬廣、慈悲、安詳的聲音。
揮手間,自己曾經腳踩萬千骷髏,甚至萬國億國都齏粉如土。
笑談間,自己也曾飲儘杯中之血,無數的異獸環繞在自己的周圍,爭先恐後的匍匐在自己的腳下。
君王、美人、江山,一切的顛倒夢想仿佛觸手可及又瞬息萬變。
一時間,思緒就如飄渺的風箏般,穿過無數的世界和無數的空間。
這種迷醉的感覺一直到自己開始清楚的、驚恐的認識到,自己的身體仿佛在進行著什麼最可怕的變化。
這就像是意識被關在一個根本就出不去的牢籠裡,你清楚的知道身體在發生什麼,但是你就是大喊大叫的根本出不去。
那一刻自己才開始後悔起來。
顯然是祭祀裡發生了什麼自己都不明白的錯誤,才導致了現在這樣的情況。並且這種清楚的感覺到的變化,正讓自己的身體慢慢的受到了什麼奇怪力量的擠壓。
這種擠壓首先是從胃部開始的,胃部的扭曲正在把之前儲存在裡麵的一切東西都堅定的、緩緩的往外擠。
接著是彆的一些臟器,這些臟器裡的汁液,就像是身體被放進了一個壓麵的機器,被擠成最扁最大的一攤,然後再幾乎一滴汁液都不剩的被碾了出來。
甚至隨著這樣的擠壓,這些混合著胃裡的粘稠的、雜亂的東西和臟器裡的汁液攪在一起,想要從胸口和口中冒出來。
這種感覺讓千雲生想起了小時候自己最討厭的螞蟥。
對於需要卷褲子下地乾活,但又根本吃不飽的瘦弱身軀的自己來說。世上竟然還有這樣一種就猶如寄生蟲般的渣滓,可以拚命的把彆人身上不多的血液吸允到自己的軀體裡,並讓自己胖的都挪不動身軀為止。
這些螞蟥就特彆像那些盯著自己家田租的富戶們,一樣的毫無貢獻,但又一樣的貪得無厭。
所以作為最痛恨的存在,往往隻要見到,自己都是先猛烈的拍打,然後趁著它們受驚掉落後,再用兩隻手指把它們夾住。接著自己會從頭到尾的、狠狠的、一絲不剩的把它們身上的每一寸的汁液都給榨出來。
現在千雲生就感覺自己是那個被捏著的螞蟥,甚至就連骨頭也要被捏的粉碎的從裡麵榨出脊髓來。
從南荒逃出的這一段時間裡,千雲生甚至一度覺得自己已經離死亡很遠了。
不但自己逃出了一條小命,又獲得了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功法,放在自己麵前的就是一條光明大道般的坦途。
現在千雲生明白錯了,錯的還很離譜。死亡其實從來都沒有遠離自己,隻是會通過自己都不明白的方式呈現出來,提醒著自己。
現在,他開始已經感覺到皮膚的迸裂了。
胸膛裡那個吃進東西的細細管道顯然無法滿足如此之多的身體的體液的流出,所有被壓抑的無處釋放的液體們開始在身上尋找那些並不存在的出口,仿佛逃荒一般,要拚命的、急匆匆的衝出來才行。
千雲生覺得一切都要結束了,他開始懷疑,是不是人隻有到了死亡的那一瞬間,才能看到之前那些從來沒有看過的絕美畫麵。
再過一秒,也許就一瞬,自己就會死。
也許若乾年以後,或者甚至不要這麼久,幾個月以後,人們就會發現一個可笑的屍體,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屍體的存在了,可能就是一團肉糊什麼的,悲哀的死在自己親手布置的祭壇邊。
這種毫無意義的死法甚至都不一定會在任何人的心中濺起一絲漣漪。
千雲生能想到的最慈善的話語恐怕就是:“你看那個不自量力的笨蛋,也不知道在嘗試什麼禁忌事物,結果把自己弄死了”。
“餓...要吃...餓...餓...要吃”
突然,就在千雲生已經要放棄的時候,一個清晰的聲音傳了進來,千雲生的眼前如蜃鏡般破碎,意識一下就回到了身體裡。
身前的祭台上,所有的祭品都渺然而去,提醒著自己剛才絕不是一場夢境。
全身上下則根本就沒有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這又讓千雲生覺得似乎和夢境又沒有什麼分彆。
攝魂幡也好好的插在身後,正無意識的傳來“餓”的信息。
千雲生長出一口氣,
突然,
他的身子僵直住了,空空如也的胃裡傳來一陣尖刺般的絞痛,提醒著自己不得不認真思考,剛才那些被碾碎的痛苦和被碾出胃液的感覺倒底是不是真的發生過。
一時間,千雲生自己也迷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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