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鐵錘現在不缺錢。

要是真缺錢，可以去找現金奶牛老武，賣幾台礦石機。

但是。

無論在哪個年代，財貨都惹人眼。

李鐵錘現在身為技術科科長每個月能拿到56塊錢的工資。

需要不吃不喝八九個月才能攢四五百塊錢。

要是直接花自己的錢買電視機，難免會被彆人議論。

張廠長得知李鐵錘要借錢，先是愣了片刻，說道：“你等等，我回家拿錢。”

張廠長騎著自行車回了家，翻箱倒櫃起來，找出幾張存折。

“秀娥，咱家的存折哪張快到期了？”

“都還早呢，老張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取錢呢，利息沒了多可惜。”張廠長的媳婦兒王秀娥皺起眉頭。

“我們廠裡的那個李鐵錘要跟我借五百塊錢.....”

張廠長將事情講了一遍。

王秀娥聞言臉色變了：“老張，這可是五百塊啊，很多人一輩子都攢不那麼多，你怎麼能輕易的借出去。”

“你啊，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張廠長取了兩個存折裝進兜裡，給她解釋道：“一來，這次我能在改造廠站穩腳跟，立下大功，多虧了李鐵錘，這人情我得還上。

二來，李鐵錘年紀輕輕就當上了技術科長，彆說五百塊錢了，就算是一千塊錢人家也還得上。”

王秀娥經常聽張廠長嘮叨廠裡麵的事兒。

對廠子裡的情況還算熟悉，知道張廠長講得有道理，卻還是有些不舍得。

“這可是五百塊錢，一年能有好幾十塊錢的利息....”

“李鐵錘這小子前途無量，現在隻是五百塊錢就能結交得上，已經是占了大便宜。”

“老頭子，我聽你的。”

王秀娥知道張廠長的眼光一直挺不錯，於是便不再嘟囔了。

張廠長拿著錢來到廠裡麵，在辦公室中將錢交給了李鐵錘。

李鐵錘當場就給張廠長寫了一個借條，張廠長想攔都沒攔住。

“你這孩子，還真過細，要是錢不夠用的話，儘快告訴我。”張廠長拿著借條，竟然有種不好意思的感覺。

“張廠長...不，張叔，我總覺得見到您第一麵就覺得親切，原來您是俺親叔啊！”李鐵錘將錢揣進兜裡，笑嘻嘻的說道。

“你這孩子嘴口可真甜。”

就連張廠長自己都沒發現，他跟李鐵錘的關係好像因為這次借錢拉近了不少。

李鐵錘拿著錢離開了廠長辦公室後，遇到了廠辦的王乾事。

“李科長，跟廠長談完事了？”王乾事出於禮貌打了聲招呼。

李鐵錘眼睛一亮，拉住王乾事的胳膊說道：“王啊，不是談事兒，是借錢，我剛跟廠長借了五百塊錢。”

“真的？”

“這還能有假，你瞅瞅，錢在這裡呢。”

看著李鐵錘手裡那一大把大團結，王乾事才算是相信。

他的臉色顯得很奇怪，雙眼盯著錢，不知道在想什麼。

“王啊，我還有事兒，就先走了。”李鐵錘將錢揣進兜裡麵大搖大擺的離開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儘頭，王乾事立刻跑進廠辦裡麵，將那幾個乾事召集到了一塊。

“告訴你們一個驚天大消息哈。”

“你懷孕了？”

女乾事張桂春磕著瓜子說道。

她三十多歲的年紀，體型豐腴，五官倒是端正，唯獨那一張嘴巴格外的大。

“.....”王乾事深吸一口氣，擺擺手道：“彆搗亂，剛才李鐵錘從張廠長那裡借了五百塊錢，我親眼看到的。”

“嘶....”那些廠辦的乾事們都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一時間說什麼的都有。

有人說“張廠長真照顧李鐵錘”。

有人說“李鐵錘太窮了，竟然一下子借了五百塊錢....”

廠辦在改造廠裡屬於消息集中發送點。

特彆是大嘴巴張桂春，隻要她知道了，那等於全廠的男工人都知道了。

消息的傳播速度堪比後世的抖陰。

李鐵錘還沒回到宿舍，路過的工人就跟李鐵錘打聽借錢的事兒。

“李科長，前陣子你不是得了那麼多獎勵嗎，咋還缺錢呢？”周副科長也找了上來。

李鐵錘無奈的說道：“你是城裡人，不懂俺農村孩子的苦啊，我老爹去世的早，留下了我老娘，還有一個常年生病臥床的奶奶，一個弟弟，一個妹妹。

還有我大姐夫不爭氣，我大姐和幾個孩子也需要幫助

你不知道，我們那裡特彆的窮，連飯都吃不飽，有一次我弟弟去搶了一碗豬食....”

李鐵錘也是北影畢業的老演員了，神情和語氣拿捏的惟妙惟肖。

看到周副科長心中竟然湧出了一股心疼的感覺。

李科長的日子過得堪比白毛女哇。

他從兜裡摸出一把錢。

“李科長，這些錢你先拿著花吧，記得跟咱弟弟和妹妹多買點饅頭，彆餓著他們了。”

“老周，你真夠意思。”李鐵錘嫻熟的接過錢，數了一遍，皺了皺眉頭：“老周，怎麼隻有五十塊？”

“我這個月發了五十三塊錢....那三塊錢想留著買幾包煙。”

周副科長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了。

從兜裡又把摸出了三塊錢遞了過來。

“你已經那麼慘了，我還惦記著抽煙，實在是太不應該了！”

“好人啊，老周，你是個大好人。”

李鐵錘接過錢，從兜裡摸出鋼筆和紙條，給周副科長寫了一個欠條。

周副科長接過欠條，好奇的問道：“你弟弟吃了豬食，吃飽了嗎？”

“啥吃豬食？豬食是喂大黃的，就是我家那條狗。”李鐵錘挺起胸膛說道：“我那可是親弟弟，怎麼舍得讓他吃豬食。”

周副科長：“......”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詐騙了。

不過.....又不像是。

畢竟他手裡還攥欠條。

“咳咳，李科長，你家裡實在是太苦了，竟然不能頓頓吃白麵饅頭。”

周副科長被詐騙後，跟後世許多被騙了的人一樣，想方設法為詐騙分子尋找借口。

李鐵錘家庭條件特彆差，一個人要養一家人的消息很快傳揚出去。

不大一會功夫。

趙師傅，劉師傅，張師傅和十多個車間裡的工人便拿著錢找上門，要來“幫助”李鐵錘。

李鐵錘來者不拒，在宿舍門口支起了一張桌子，挨個收錢，挨個寫借條。

趙書言這個時候來到了宿舍裡，正好看到這一幕。

“霍，這些人都隨份子錢呢？”

“姑娘，你帶錢了嗎？”周副科長攔住趙書言。

“帶了啊。”

“趕緊借給李科長。”

“憑什麼呀！”趙書言瞪大眼。

“李科長家裡太窮了，不能每頓吃白麵饅頭，不能每頓吃肉。”周副科長挺起胸膛：“咱們都是階級兄弟，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李科長受窮。”

趙書言：“......”

她有點難以理解周副科長的腦回路了。

這年月，誰家能天天吃白麵饅頭，天天吃肉呢！

趙書言剛想反駁幾句，趙師傅和劉師傅他們便湧了上來。

“姑娘，我看你長得漂漂亮亮，咋那麼沒愛心呢！”

“是啊，你好像還是李科長的朋友吧。”

“我真為李科長有你這樣的朋友感到丟人。”

什麼叫做眾口鑠金，這就是了。

趙書言本來覺得借錢的事兒很荒謬，但是此時竟然忍不住摸出了五塊錢遞了過去。

“隻有五塊錢啊....算了，給你寫張借條吧。”李鐵錘一臉嫌棄的將錢丟進抽屜裡，寫了一張借條交給了趙書言。

趙書言拿到借錢，瞬間清醒了過來。

她是誰？

她從哪裡來？

她要到哪裡去？

不對

她為什麼要借錢給李鐵錘呢？

這小子前兩天賣狼肉掙了好多錢呢！

這時候，一個年輕的工人湊了過來，看著趙書言問道：“同誌，你們這是在乾什麼呢？看起來挺熱鬨的。”

趙書言沉默片刻，突然說道：“你們廠裡的李科長日子過得實在是太苦了，同誌，李科長對你們有恩啊，你們不能不借錢給他。”

趙書言這時候總算明白了，這幫家夥為什麼明明被騙了，還要拉著彆人一塊受騙。

隻要所有人都受騙了，那就沒有人受騙。

李鐵錘也沒有想到事情鬨得那麼大。

原本想著隻是能跟幾個熟人借到錢，現在幾乎認識他的人都借給了錢。

人群散去之後，李鐵錘坐在床上，將抽屜擺在旁邊，開始數錢。

一塊，兩塊.....三十，五十....五百八，五百九。

人數雖多，但是李鐵錘沒有特彆過分，隻借了五百九十塊錢。

但是這麼數字，在趙書言看來，已經算是天文數字了。

“李鐵錘，你借這麼多錢，不怕影響不好？”

趙書言作為被詐騙人，此時竟然主動幫詐騙分子考慮，她覺得實在是太丟臉了。

但是這個問題不問出來的話，憋在心裡有憋得癢癢的。

李鐵錘將鈔票卷成一卷子，用皮筋捆起來，裝進兜裡麵，笑嗬嗬的說道：“借錢也是促進關係的一種方式，趙書言同誌，你還需要多學習啊。”

“借錢也能促進關係.....”趙書言沉思片刻眼睛頓時亮了。

借了錢，再還錢，這一借一還中，感情就加深了。

同時....沒有人希望借自己錢的人倒黴。

平日裡肯定會想方設法幫助他，隻有這樣才能拿回借出去的錢。

趙書言覺得李鐵錘之所以要“大肆”借錢，後者的可能性比較大。

現在李鐵錘幾乎以一己之力，促成了跟第一拖拉機廠的合作，讓改造廠拿到了一整套掛車生產設備。

天大的功勞，往往會讓人眼紅。

嫉妒是人的劣根性，無數人盼著李鐵錘倒黴。

現在有了這些出借人的支持，李鐵錘在改造廠中的處境將會好上許多。

看著那個正在收拾屋子的糙男人，趙書言覺得自己越了解這個糙男人，越覺得這個男人深不可測。

明明隻是一個拖拉機手，卻改造了拖拉機。

明明沒有念過幾年書，是個大老粗，卻能夠跟趙工程師交上朋友，現在還用出了如此高明的手段。

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深深的吸引力，讓趙書言沉迷其中。

唯一的缺點就是他已經結婚了。

趙書言很清楚自己的家世不可能讓她跟一個有婦之夫混在一起。

算了，還是保持正常的交易關係吧。

趙書言極力壓抑住了心中的衝動，笑著說道：“李鐵錘，你答應過我，我幫你弄到液氨，你就答應接受我的專訪，怎麼樣。

現在是履行交易的時候了吧？”

“還有四五天時間，第一拖拉機的設備就能送來。”李鐵錘點點頭道：“我可以把其中的一些細節告訴你。”

趙書言聞言大喜。

改造廠這次鬨出那麼大動靜，已經引起了宣傳部門的注意，估計過不了多久，鬆原報社的記者就要找來。

在後世，電視台記者的地位比一般報社記者地位高，但是在這個年月，整個鬆原也沒有多少電視機，而每個單位都會分發報紙，所以報社才是老大哥。

要是能從報社記者手裡搶先拿下新聞，那麼她在電視台裡的地位就能穩固一些。

趙書言思慮明白後，立刻從帆布包中翻出一個筆記本和一根鋼筆。

“鐵錘同誌，請你講一下改造過程中發生的細節....”

李鐵錘將改造過程簡單的講了一遍。

注重介紹了車間裡的老師傅們如何為了完成改造工作三過家門而不入，改造廠的張廠長的領導有多麼英明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

等趙書言完成一篇草稿，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今天咱們就到這裡吧，我要去供銷社買點東西，然後趁著天還沒有黑，回家一趟。”

李鐵錘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趙書言好奇的問道：“你去供銷社買什麼？”

“電視機。”

“.....”

趙書言想起自己借給李鐵錘那二十塊錢，覺得有些心疼了。

她一個連雪花膏都舍不得買的女人，竟然借錢給一個能買得起電視機的人。

“我跟你一塊去吧。”

“你？”李鐵錘皺皺眉頭：“我可沒時間哄孩子，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我可是你的債主呀。”趙書言烏黑雙眸中星光閃動，抿著嘴說道：“我擔心你攜款私逃。”

李鐵錘：“......”

他倒是把借錢的副作用忘記了。

不過趙書言出身高乾家庭，家裡有電視機，應該對這年月的電視機比較熟悉。

李鐵錘一口答應下來。

兩個人騎著自行車，一路奔馳，來到了鬆原供銷社門口。

臨時工張春豔正想著該如何跟李鐵錘聯係，看到李鐵錘將自行車紮在了供銷社門口，連忙笑著迎了上來。

“李拖拉機手，你來買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