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就是這麼的不公平。
有人送了禮物,有人沒有送禮物。
二嬸子就是空著手上門的。
不過,她一進屋就拿起掃帚將院子裡打掃得一乾二淨。
呼哧,呼哧,呼哧.....農家小院的地麵都是泥巴地。
靠山屯這陣子沒下雨了,灰塵彌漫得到處都是。
李母低頭看看自己碗裡的紅薯稀飯,再抬頭看看二嬸子,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老二家的,你今兒是咋了?跟建雙鬨離婚了?”
“大嫂,看你這話說得,俺沒事兒就不能來幫忙了嗎?”
二嬸子這次是真賣了力氣,渾身出滿了臭汗,這會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她趁機停下手,諂笑著看向李母:“大嫂,咱是妯娌,你又得照顧幾個孩子,又得照顧娘,實在是太辛苦了。
俺以後要多來幫幫你。”
此話一出,李母驚得嘴巴合不攏了。
她放下碗筷,跑過去,用手掌捂了捂二嬸子的眉頭,皺著眉頭說道;“老二家的,你也不發燒啊。”
二嬸子:“.......”
她本身也不是那種巴結人的性子,隻是此時被逼到了梁山上,才不得不來。
現在聽到李母的話,索性放開了。
“大嫂,俺今天來這裡,其實是想讓你跟鐵錘說說,讓他把城裡臨時工的名額給我家老大一個。”
“臨時工的名額?”李母皺起眉頭。
看到李母不知情,二嬸子不得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
“大嫂,鐵錘現在出息了,能帶人進城了。肯定得緊著咱們自家人,你覺得呢?”
李母這才明白那些鄰居們為什麼今天拎著禮物往她家來,還個個都語焉不詳的。
心中有些埋怨李鐵錘,搞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怎麼不告訴她一聲。
李母笑了笑說道:“老二家的,鐵錘既然把這事兒交給了白支書,那就歸公社管了,他也不好插手吧。”
“看你說的什麼話,沒有鐵錘,白支書能帶人進城?白支書再怎麼著,也得給鐵錘一個麵子。”
二嬸子知道李母對她有意見,歎口氣說道:“大嫂,俺以前確實辦了很多糊塗事兒,但是那跟鐵杆沒關係。
鐵杆那孩子是個實心眼子,隻會下力氣。
現在連個媳婦兒也娶不到,要是進不了城,這輩子說不定得打一輩子光杆子。”
說完,她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李母。
李母是個心腸軟的人,最受不了這些。
猶豫了片刻說道:“我跟鐵錘講講這事兒,不過老二家的,鐵錘是個有主意的人。
要是他不同意,那肯定是有原因的,你千萬彆埋怨他。”
“哪能呢,鐵錘最聽你的話,他肯定會同意。”二嬸子聞言喜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大嫂,俺剛想起來,俺還得回去給建雙做飯,先回去了。”
說完,她丟下掃帚一溜煙的跑了。
李母看看掃帚,看看二嬸子的背影,陷入了沉默之中。
李鐵錘跟白支書商量了選拔臨時工的事兒之後,便晃悠著回到了家。
剛進門,李母便把二嬸子的想法講了一遍。
“鐵錘啊,娘知道不該把這事兒應承下來,隻是鐵杆畢竟是你堂哥,是咱們老李家的人,能幫就幫一把吧。”
李鐵錘坐下來喝了口茶水,道:“娘,就算是二嬸子不提,我這次也想把堂哥帶到縣城裡麵。”
李鐵杆是靠山屯裡力氣最大的社員,搬運工這個職位簡直是替他量身定製的。
特彆是,李鐵杆為人憨厚老實,性子跟李建雙截然相反,到了縣城也能夠成為他的助力。
李鐵錘素來不搞孤家寡人那套子。
李母總算是放下了心,她最擔心這事兒影響到李鐵錘的前途。
李鐵錘接著說道:“其實我已經跟白支書商量好了,這次不但要把鐵杆帶到城裡麵,還要把白得寶,大哥和白大有也帶進城裡。”
此話一出,李母先是心中一陣興奮,旋即又有些擔心。
“你要帶這麼多人,彆人不會有意見?”
“有意見的話,他們可以當麵找俺提!”
李鐵錘站起身,猛地一拍桌子:“這些名額是俺拿回來的,誰要是敢說三道四.....那自然由白支書去對付他。”
李母:“......”
她總算是明白李鐵錘為什麼要把名額交給白支書分配了。
這十個名額在靠山屯裡太讓人眼紅了。
要是李鐵錘拿在手中,無論是分給誰,都得得罪剩下的人。
甚至,李鐵錘為了顯示公正,還沒辦法把大哥和白大有捎帶去。
但是,交給白支書就不同了。
白支書當了多年的公社領導,在公社裡威望極高,那些社員們就算是有意見也不敢提。
“我現在就去找你大哥還有你大姐說這事兒。”
李母想明白後,心中一陣唏噓。
不知不覺中,這個小土匪已經學會了玩手段,她這個當娘的再也不用擔心了。
李鐵錘端起搪瓷缸子,小口的喝了一口。
休息了片刻之後,李鐵錘哼著小曲來到了知青點裡。
這個時候,知青們剛收工,正在院子裡打水洗漱。
看到李鐵錘進來,都紛紛圍了上來。
“李科長...不,李主任,我們聽說了,你們改造廠要招收臨時工,不知道我們有沒有機會。”
看著那些瘦胳膊瘦腿的知青,李鐵錘小熊攤手:“你們跟俺媳婦兒都是朋友,按理說,俺應該想法把你們都送去,但是這次是改造廠和公社直接交接。
你們是知青,歸縣知青辦管,俺也愛莫能助啊。”
那些知青們紛紛搖了搖頭四散離開。
王娟站在門口,靜靜的看著李鐵錘。
這才多長時間,這個拖拉機手竟然當上了車間主任,還能往城裡麵帶人了。
車間主任就算在城裡麵也算是領導級彆的人物。
當初柳晏荷嫁給李鐵錘的時候,很多知青都覺得柳晏荷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現在看來他們都看走了眼。
李鐵錘注意到了王娟的目光,跟她打了聲招呼後,背著手進到了屋內。
知青隊長周有誌正在看書,見他進來,連忙站起身。
“鐵錘,你回來了。”
“是啊,來看看你這大才子。”李鐵錘從兜裡摸出了一張草圖遞給周有誌。
“這是收割機的一個配件,你想辦法畫成標準圖紙。”
“收割機?你怎麼想起來搞這玩意.....”
周有誌話未說完,便意識到了自己犯了經驗主義錯誤。
“是啊,你現在是改造廠的車間主任,自然應該研究農用機械。”
周有誌接過圖紙認真研究了一陣,越看他越覺得心驚。
圖紙是收割機割台機架,原理相當簡單,但是結構卻很複雜,尤其是圖紙上的結構更是精妙無比。
周有誌雖然不懂農業機械,但是也能看得出來,這玩意不簡單。
“鐵錘,這是你搞出來的?”周有誌抬起頭,詫異的看著李鐵錘。
“那是當然!俺可是小學畢業的人。”李鐵錘神情驕傲。
周有誌:“.......”
他覺得自己三年高中,算是白瞎了。
“這圖紙比較複雜,要想全都繪製出來,至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周有誌沉思了片刻,說道。
“不著急,現在我們車間的主要工作是生產掛車。”
李鐵錘說著話,從兜裡摸出了五塊錢拍在了桌子上。
“這錢是乾什麼?”周有誌看到錢,就像是看到了炸彈,身體往後退。
李鐵錘道:“你就放心的拿著吧,這是你的勞動報酬。”
周有誌幫助李鐵錘壓根不是為了錢,哪裡肯拿錢。
“除了這份圖紙外,還有好幾份圖紙,你要是不收下,那這活兒我隻能找彆人乾了。”
見李鐵錘站起身要走,周有誌這才慌忙把錢收了起來。
他清楚李鐵錘的性子。
這貨就是個土匪,決定的事情沒有辦法改變。
他更清楚李鐵錘的用意。
靠山屯日子過得苦,常年生活在這裡的社員都幾乎難以忍受,更彆提從城裡來的知青們了。
彆的知青每個月都能收到家裡的寄來的錢,有錢人家寄來三五塊錢,沒錢人家寄來三五毛錢。
周有誌的父母卻從來不寄錢過來。
周有誌清楚他們這麼做是為了不影響自己。
但是如此一來,他隻能在這裡熬苦日子了。
周有誌有吃苦的覺悟,黑窩窩頭,紅薯都能吞下肚子,隻是他身體不好。
每個月都要去找赤腳醫生,這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最近周有誌感覺得腹部疼痛,因為沒有多餘的錢,所以一直強忍著。
有了這五塊錢,他就可以去看病了。
緊緊的攥住那五塊錢,直到李鐵錘離開了,周有誌還沒緩過神來。
這不是五塊錢,是一份情誼!
李鐵錘倒不是菩薩心腸。
開玩笑,他自認為是土匪,怎麼可能會當濫好人呢。
隻不過周有誌這家夥太適合充當免費勞動力了。
那些圖紙要想繪製出來,至少需要工程師級彆的人物。
現在隻花五塊錢,就聘請到了一個工程師,咱李鐵錘賺大了。
嗯,一定是這樣!
李鐵錘隨手從路邊薅了跟狗尾巴草,叼在嘴裡,哼著小曲朝著家的方向走去。
馬上要天黑了,柳晏荷放學了,可以玩貼貼了。
另外一邊。
李母著急忙活的來到了大哥家裡。
大嫂和大哥正在做飯,看到李母進來,大嫂忙把她請到堂屋裡麵。
拿出搪瓷碗,倒上了一碗茶水。
“娘,三弟不是回來了嗎。你怎麼有空到我家來了?”大嫂笑著說道。
“你三弟在縣城裡幫公社找了幾個臨時工的指標.....”
李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壓低聲音說道:“老大,這次你到了縣城裡,可要跟著老三好好乾。雖然是臨時工,但是也不能丟了老三的臉。”
大哥聞言心中一喜,正要答應下來,卻被大嫂瞪了一眼。
他連忙低下頭站到了一旁。
大嫂撩了撩頭發,有些為難的說道:“娘,這家裡還一攤子事兒呢,鐵斧要是進了城,俺一個人也照顧不過來啊,我看啊,俺還是發揚風格,把名額讓給彆人家吧。”
李母猛地瞪大眼,不可思議的看向大嫂。
“當臨時工每個月有十五塊錢工資,就算是刨除交給公社的,自己也能落十塊錢呢!
鐵斧在公社裡,一年也掙不到十塊錢。”
李鐵斧的力氣算不上大,為人也不狡猾,平日裡有掙大工分的活兒也輪不到他。
刨去了交給公社的工分,每年剩下的工分也隻是換三五塊錢的樣子。
大哥也小聲說道:“媳婦兒,這是個好機會,城裡的活兒,再累也比不過咱們公社。”
大嫂冷著臉說道:“走走走,你要是敢走,咱們就離婚!”
離婚兩個字提出來,大哥頓時不吭聲了。
這年月離婚是很少見的,肯定不可能離婚。
隻是大嫂脾氣火爆,在家裡說一不二,要是違逆了她的意思,以後這家裡還不得鬨翻天?
李母看到大哥的樣子,有心想要訓斥他兩句。
隻是仔細一想,大哥現在已經結婚了,不單單是她的兒子,還是大嫂的丈夫。
她要是一味堅持,小兩口肯定得生氣。
“行吧,既然你不願意去,我去跟老三講講,讓他把名額還給白支書。”
李母氣得心口窩子堵得慌,也沒有理會大嫂,黑著臉離開了。
“娘....”大哥伸了伸手,想要去攔住李母,但是看到大嫂,連忙又縮回了手。
李母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大哥氣呼呼的坐在椅子上,端起那碗茶水灌進來肚子裡。
“你為啥不讓俺去城裡呢!俺掙了錢,給你買好吃的,不好嗎?”
大嫂臉色緩和一些,拉著大哥的手說道:“你啊,頭腦咋那麼簡單呢!咱們公社裡的人,哪有那麼容易進城的?
要是事情出了差錯,三弟倒黴不打緊,咱們也得跟著吃虧。
你忘記前些年公社開大會的事兒了,當初老王家隻不過是偷偷養了幾隻老母雞,就鬨得雞飛狗跳的。
這次要是你們進城,被人盯上了,那還不得鬨翻天?”
大哥這才明白大嫂的心思,不甘心的說道:“老三辦事兒向來穩妥,這次肯定不會有問題。再說了,公社也出麵了。你太多心了。”
“哎呀,俺管不了那麼多。咱現在日子過得好好的,為啥要折騰呢。”
大嫂站起身,板著臉說道:“總之,你不準去!聽到沒!”
大哥愣了半天,默默的點了點頭。
夕陽西落,屋外的陽光西挪,那縷平鋪在大哥腳下的陽光逐漸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