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知青點內。
張春豔從屋內跑出來,柳晏荷看清楚她的樣子時,嚇了一跳。
隻見張春豔麵容憔悴,原本白皙的臉龐如今變得蠟黃,兩頰深深地凹陷下去。
她的頭發淩亂不堪,像是許久都沒有好好梳理過,幾縷發絲隨意地貼在臉頰上。
現在已經是六月份了,張春豔的身上卻穿著一件破舊的棉襖。
那棉襖的顏色早已褪去,變得灰暗陳舊,上麵還打著幾個補丁。袖口處磨損得厲害,露出了裡麵泛黃的棉花。
這都不是問題的關鍵,問題的關鍵是張春豔看向柳晏荷的眼神充滿了憤怒。
就像柳晏荷是她的大仇人一般。
“張春豔...她,她是怎麼了?”柳晏荷驚得站了起來。
“張春豔,柳晏荷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這是乾什麼?”王娟和劉曉慧也嚇了一跳,兩人站起身攔在了張春豔跟前。
劉曉慧湊到柳晏荷耳邊,小聲嘀咕了一陣子。
張春豔跟供銷社那個主任的事情暴露之後,按照規定,應該被關進笆籬子裡。
但是,縣裡麵考慮到她是外地來的知青,可能是被欺騙了感情,所以隻是把她批評了一頓,就給放了。
張春豔無處可去,隻能再次回到靠山屯知青點,本想著跟張興再拉上關係。
張興此時已經在忙碌回京城的事兒,也需要個幫手,兩人就這麼著重新勾搭上了。
隻是張春豔低估了桃色事件在鬆原這個偏僻小山村傳播的速度。
沒有幾天功夫,全鬆原的人都知道了張春豔懷過孕的事兒。
張興意識到自己上當受騙後,感到自個戴了有顏色的帽子,將張春豔暴打了一頓。
從城裡麵來的知青們也感覺到張春豔丟了知青的臉,對她冷眼以對。
張春豔成了個大笑話,也沒臉出工了,整天躲在知青點裡。
“她覺得這一切都是李鐵錘造成的,所以連帶著也恨上了你。你要小心點。”劉曉慧好心提醒柳晏荷。
搞明白之後,柳晏荷哭笑不得。
張春豔是因為自己貪圖虛榮,才被彆人誘騙了,在懷了孕之後,為了逃脫責任,竟然誣陷知青隊長周有誌。
現在反倒把責任歸咎到李鐵錘的頭上,簡直是可笑。
當然了,柳晏荷對張春豔的遭遇還是十分同情的,她拍拍王娟的肩膀,示意不必攔著張春豔。
王娟側身站到旁邊,張春豔走到柳晏荷的跟前,瞪大眼問道:“柳晏荷,你是不是被小學開除了?我早告訴過你,李鐵錘那種人靠不住,你跟著他早晚會吃大虧的。”
此時張春豔的心情舒暢極了,柳晏荷啊,你是知青點裡的白天鵝,現在竟然也有落難的一天。
這時候柳晏荷的一句話,把她驚得目瞪口呆的。
“不是被開除了,是我打算離開靠山屯了。”
“你,你要去鬆原縣城?是李鐵錘那家夥,借著自己是車間主任,假公濟私,把你調過去的,是不是?!”
張春豔咬著牙說道:“當初,我想去改造廠當個臨時工,都被他拒絕了!還口口聲聲說不符合規定,現在他竟然乾出這種齷齪事,我要去告他!”
柳晏荷本來不打算跟張春豔解釋的,聽到張春豔要告狀,為了避免麻煩,還是將事情說了出來。
“不是去縣城,是回京。”
此話一出。
屋內頓時安靜了下來,那些知青們都用詫異的目光看著柳晏荷。
柳晏荷接著說道:“事實上,這次回來,我就是準備辦知青回京手續的。”
張春豔就像是被劈頭蓋臉的澆了一頭涼水,此時的表情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她反應過來了,小聲嘀咕;“不可能,知青回京的手續,連張興都沒有辦到,你是怎麼弄到手的?”
柳晏荷並沒有再理會張春豔,她覺得這個曾經在一起渡過數年艱苦歲月的小姐妹已經魔怔了。
“時間不早了,我該回去了,要不然我家鐵錘該等著急了。”
柳晏荷也意識到自己講出拿到了知青回城手續後,知青點裡的那些知青們好像跟她的距離瞬間拉遠了,主動提出告辭。
此時,剛反應過來的張興走了過來。
“柳晏荷同誌,你的知青回城手續是怎麼辦下來的?走了哪裡的門路?”
張興話剛出口,便感覺到好像有點不對,連忙解釋道:“反正你現在已經拿到了手續,也不用擔心我把你的名額搶走。”
“我知道咱們兩個之間可能有些誤會,但是我並不是什麼壞人,所以希望你能幫我一把。”
張興的語氣特彆誠懇,柳晏荷猶豫了片刻,苦笑著搖了搖頭。
“張興,不是我不告訴你,這手續是我男人幫我辦好的,具體的細節我也不清楚。”
講完,柳晏荷轉身離開了知青點。
屋內依然一片安靜,張興和那些知青們呆愣在原地,臉上都掛著驚訝的表情。
在昏黃燈光的照射下,仿佛是一副充滿年代感的陳舊照片。
許久之後,也不知道是誰率先開口,說了一句:“李鐵錘竟然能辦到知青回城手續...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照片被撕得粉碎!
“是啊,知青回城手續就連張興也沒辦到,李鐵錘一個拖拉機手,憑什麼?!”
“人家現在是車間主任。”
“車間主任怎麼了,擱在京城,連街道辦的乾事都不如,人家張興的父母可都是領導。”
議論聲中,張興皺著眉頭思忖片刻,緩聲道:“說不定還真是李鐵錘辦的!”
此話一出,那些知青們才反應過來。
柳晏荷的家世背景確實比張興要好一些。
但是柳晏荷的父親是個書呆子,一直專注技術工作,即使擔任國營大廠的廠長,在京城卻沒有太多人脈關係。
張興就不同了,他的父母是雖然職務比柳晏荷的父親低一些。
但是人家是土生土長的京城人,並且善於交際,在京城人脈很廣。
四張紙粉碎後,張興的父母可是第一批回到原來職位上的人。
張興父母辦不成的事兒,柳晏荷的父親怎麼可能辦成呢!
那麼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柳晏荷的知青回城手續,真是李鐵錘幫她辦好的。
“當初柳晏荷嫁給李鐵錘的時候,咱們還覺得柳晏荷吃了大虧。現在看來,人家柳晏荷比咱們要聰明很多啊。”
“是啊,是啊,人家李鐵錘先是讓柳晏荷當了代課老師,現在又幫柳晏荷辦了回城手續,柳晏荷算是走了大運。”
“誒,當初掉進水裡的怎麼不是我呢....”
知青點內各種情緒交織,有嫉妒、有懊悔,還有祝福。
這一切都跟柳晏荷沒有什麼關係。
她現在還有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回到家,把屋裡打掃一遍,然後燒了鍋熱水洗個熱水澡。
等柳晏荷拾掇得乾乾淨淨的時候,李鐵錘也離開了公社,打著手電筒摸黑朝小院走去。
白支書為了防止知青辦那些人為難李鐵錘,還特意寫了一封介紹信。
表示柳晏荷經過了幾年的農村勞動,已經完全改造了自己,適合回城。
公社作為最基層的單位,開具的介紹信還是很有分量的。
現在各種手續齊全,又有介紹信,想來知青辦那幫人不會找什麼理由拒絕吧?
回到院子裡,李鐵錘剛洗吧了臉,柳晏荷便小跑著出來迎接。
“這麼晚了,你一直在等我?”李鐵錘驚訝的問道。
柳晏荷小臉兒一紅。
咬著唇道:“咱們坐了好幾天的車,好不容易有獨處的機會,我要是再不等你,你快把我忘記了....”
煤油燈光搖曳不定。
柳晏荷呈現出一種獨有的美。
現在的柳晏荷已經不是當初那個不諳世事小姑娘了。
李鐵錘發現她有個優點。
那就是不管拖拉機的馬力有多大。
她拎著籃子跟上拖拉機的步伐。
就算再疲憊,絕對不喊累。
一輪地耕完,足足耕了十多畝。
柳晏荷打來清水幫著清理拖拉機上沾染的汙泥,順便幫李鐵錘點上根煙。
柳晏荷斜靠在李鐵錘身邊,小聲說道:“今天我見到張春豔了。”
“是嗎....”
李鐵錘早就從白支書那裡得知了張春豔的情況。
對壞人的縱容,就是對好人的迫害。
他對於張春豔這種人的遭遇並不感到同情。
當初張春豔要是得手的話,那麼現在周有誌說不定已經吃了花生米,李鐵錘要想讓周有誌畫圖紙,隻能在墳頭前將紙和筆燒掉了。
“還有...我把辦回城手續的事兒告訴了知青們。”柳晏荷講這話的時候,有些不安的看了看李鐵錘:“我不是故意的,是張春豔要去縣城告狀,所以我才....”
“唔”
話沒說完,她的嘴巴就被堵上了,耳邊響起了一道聲音:“放心吧,凡事有我呢。”
柳晏荷耳朵癢癢,一股熱流沿著身體蔓延,整個人瞬間軟癱了。
夜深了。
李鐵錘開著拖拉機馳騁在肥沃的土地上。
翌日一大早。
李小妹來喊兩人回老院吃早飯的時候,見柳晏荷走路一瘸一拐的,好奇的問道:“嫂子,你昨晚上摔跤了嗎?咋那麼不小心呢。”
柳晏荷的臉色通紅起來,咬著牙說道:“是,確實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那隻小手偷偷在李鐵錘的腰間擰了下。
“都怪你!”
李小妹在前麵走,聽了個正著,回到家裡就跟李母告狀。
“娘,哥哥昨晚上不小心讓嫂子摔跤了,你趕緊教訓他!”
李母聽得有些茫然,等看清楚柳晏荷的樣子時,頓時明白了過來。
她輕輕咳嗽兩聲:“大人的事兒,你個孩子家家的少摻和,去給你嫂子端飯去。”
這下子,柳晏荷更加抬不起頭來了,吃早飯的時候,恨不得將腦袋伸進飯碗裡。
吃完了早飯,李鐵錘原打算帶著了柳晏荷去縣城辦手續。
還沒等他們出麵,就看到有七八個社員拎著籮筐,扛著袋子朝著這邊走來,帶頭的正是李正良。
李母也看到了,慌忙迎了上去。
“他三叔,你們這是乾什麼?”
李正良指了指身後那些社員說道:“老嫂子,俺們知道鐵錘為孩子們轉正的事兒沒少出力。按理說俺們應該帶點貴重的禮物上門感謝,隻是你也知道,現在咱的日子也不好過。
這些從地裡麵刨出來的東西,你可千萬不要介意。”
籮筐裡裝的是一些小人參、關黃柏、桔梗...等山藥,社員們全靠著這些東西換鹽,給孩子們交學費。
李母當時就想要拒絕。
李正良臉色一正,道:“老嫂子,您要是不收的話,那就是看不起俺們。”
那些社員們也紛紛點頭。
“是啊,俺可是打聽了,城裡的轉正指標,一百塊錢也換不到呢。”
“老嫂子,你就收下吧。”
鄉村人最注重麵子,李母見社員們態度堅決,也隻能收了下來。
李鐵錘跟社員們打了招呼,又嘮了會嗑,才帶著柳晏荷開著吉普車來到鬆原縣城。
此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了。
李鐵錘將吉普車停在縣委大院的外麵,帶著柳晏荷來到了位於辦公樓二樓的知青辦。
他在門上敲了敲,等到裡麵有回應之後,這才推開門。
看到值班的正是上次打過交道的張主任,李鐵錘的眉頭隱晦的皺了皺。
他走上前,將手續擺在了桌子上。
“領導,我是來給媳婦兒辦知青回城手續的。”
張主任正在寫文件,聽到有人辦回城手續,感覺到有些驚訝。
自從政策公布後,鬆原還沒有知青辦理回城手續。
他抬起頭,看到那張熟悉而又討厭的麵孔,臉色驟然變了。
這家夥不就是曾經壞過他好事兒的那個車間主任嘛!
知青辦張主任當初之所以被張春豔忽悠住,是想拿周有誌當做典型。
為了搶功勞,他在事情搞清楚之前,就把案子彙報到了上麵。
結果,事情查清楚了,周有誌被無罪開釋,張主任也受到了上級的嚴厲批評,並且還記了大過。
張主任原本想著找回場子,隻是當他打聽了李鐵錘的底細後,頓時放棄了這種想法。
民兵副隊長,拖拉機手出身,隨便哪種身份,都能夠對他的人身造成物理傷害。
所以張主任隻能忍了下來。
沒想到啊,君子報仇,一年不晚。
這還沒到一年呢,這小子就犯在了咱家的手裡。
張主任看著李鐵錘,嘴角勾起一絲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