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雙被劈頭蓋臉的澆了一盆子臟水，正要發火，抬頭一看，整個人呆愣住了。
“鐵，鐵錘...你沒死啊。”
“俺的好二叔，你就這麼盼著你的大侄子嗝屁？”
李鐵錘拎著搪瓷盆子，眼睛瞪大得跟銅鈴鐺一般。
要說李建雙是公社裡的領導呢，人家反應就是快，他臉上的驚訝還沒消失，整個人驟然激動起來。
李建雙跑過來，雙手拉著李鐵錘的胳膊：“謝天謝地啊，鐵錘，你不知道，俺有多麼擔心你嗎。”
“自從知道你可能....那個後，俺是吃不香睡不著，晚上半夜還偷偷跑到咱們老李家的祖墳旁給你上香禱告。”
李鐵錘盯著李建雙，嘿嘿笑：“二叔，咱們李家是後麵搬來的，祖墳不知道在哪嘎達，你彆是上錯墳頭了吧？”
二嬸子見李建雙不著四六，連忙上前：“大侄子，是你爹的墳和你爺爺的墳....”
“俺們真沒彆的意思，更沒有搶奪家產的想法，也是為了這個家好。”
“行了吧，你們打什麼主意，俺能不知道，趕緊走吧，怎麼著，還想讓俺拿棍子攆你們。”
小柳姑娘此時已經差點哭出來了，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李鐵錘也顧不得跟二叔和二嬸子計較。
“那俺們先回去了....”
李建雙還要解釋，二嬸子拉了拉他的胳膊，他才算是反應了過來，兩人踉踉蹌蹌的跑了。
等拐過了屋角，李建雙停下腳步，捂著胸口窩子，埋怨二嬸子：“老婆子，我就說了，不讓你提錢的事兒，你偏偏不聽。現在好了，讓鐵錘誤會咱們了。”
“你以為我想啊。還不是城裡的那姑娘她媽逼的，除非你不想兒子結婚。”二嬸子瞪眼睛。
李建雙也清楚這事兒難辦，隻能歎了口氣，背著手離開了。
“哥，你真沒事兒？你不知道，他們都說你犧牲了！”
幾人進到院子裡，李小妹啊了一聲，緊緊抱住李鐵錘的褲腿子，嚎啕大哭起來。
“我不要你得那啥一等功，我就要哥哥。”
“好了，好了，哥哥這不是沒事兒了嗎。”
李鐵錘將李小妹抱起來，哄了好一陣子，這姑娘才算是破涕為笑。
剛放下李小妹，李鐵鉤這家夥也磨磨蹭蹭的上來了。
李鐵錘一時間覺得頭皮發麻，他這次回來變成了哄小孩子的了。
好在李母看到柳晏荷在那裡低著頭一聲不吭，她上前拉住了李鐵鉤：“這兩天鬨騰的，你連作業都沒做，趕緊去做作業去。”
提到作業，李鐵鉤的小臉頓時變成了苦瓜，嘟著嘴巴進到了屋裡。
在這年月孩子們完不成作業，家長和老師可是真會動手的。
特彆是學校裡的陳老師，那根教鞭是用棗木做成的，打在人身上老疼了。
“鐵錘，你回來了，好好陪陪你媳婦兒，俺在家裡做飯，你們晚點記得回來做飯。”
李母很善解人意，說著話將李鐵錘和柳晏荷攆回了小院裡。
半年沒回來，小院子裡的地麵倒是乾淨，隻有些許落葉，看來李母他們經常過來這邊打掃。
李鐵錘轉身關上門，還沒來得及說話，柳晏荷便撲到了他懷裡。
“壞人，以後要是再這樣嚇我，我就....”
李鐵錘揉了揉她的秀發，低下頭聞著那好聞的味道，笑嗬嗬的問道：“你就怎麼樣？”
“我，我就咬你一口！”柳晏荷本來想說不跟你在一塊了。
但是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她講完後，湊到李鐵錘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這一口特彆用力，李鐵錘感到了鑽心的疼痛。
他拉開袖子，手腕上浮現出幾個深邃的牙印。
“鐵錘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柳晏荷也嚇了一跳，慌裡慌張想幫李鐵錘揉揉。
李鐵錘推開她的小手，將手腕舉到空中，笑嗬嗬的說道：“嘿，俺戴表了。”
柳晏荷：“.......”
李鐵錘“死而複生”的消息在靠山屯裡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這幾天時間，靠山屯的社員們也都搞清楚了一等功的含金量，現在看到李鐵錘回來後，都不約而同上門看望。
社員們都沒空手，要麼帶兩個籮卜，要麼帶半斤乾菜。
李鐵錘原本打算跟柳晏荷過二人世界，但是上門是客，一整天時間卻隻能在迎來送往中度過。
等到第二天，連隔壁公社的牛壓茬也來了。
牛壓茬到底是公社書記，比一般人大方多了，帶了兩斤點心和五斤豬肉。
“哎吆，大侄子，你這麼有孝心，俺真是有點不好意思。”李鐵錘親自迎了出來，讓柳晏荷接過了禮物。
“李叔，我早就想來看你了，你現在可是咱們鬆原的光榮啊。”
牛壓茬這句“李叔”喊得異常順利，就像李鐵錘真是他的親叔叔一樣。
李鐵錘看向牛壓茬的目光頓時不一樣起來。
牛壓茬能夠在人才輩出的二道溝子公社裡脫穎而出，當上公社書記，肯定有過人之處。
就這種圓滑的手段，李鐵錘自歎不如。
“牛書記，請進。”李鐵錘將牛壓茬迎進屋裡，李母幫忙倒上茶水後，帶著柳晏荷出去采野菜了。
這季節靠山屯外的荒野裡有不少野菜，采下來，過了水後曬乾，可以存放半年時間。
京城裡有冬儲菜，像靠山屯這種偏僻的小山村，冬天隻能靠著乾野菜過日子了。
牛壓茬給李鐵錘遞了根煙，臉色一正說道：“鐵錘，我老牛這輩子沒有佩服過誰，就算是你們公社的白書記，我也不放在眼裡。但是我今天要稱讚你一聲好漢。”
李鐵錘嗬嗬笑：“牛書記，過獎了，我隻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您太客氣了。”
牛壓茬見李鐵錘一副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樣子，心中一陣無奈，他這次可是誠心誠意來祝賀的，結果還是被誤會了。
這也不能怪李鐵錘。
誰讓他牛壓茬頭上頂著十裡八鄉大聰明的稱號呢。
跟這樣的人打交道，轉過身你就得摸摸兜裡麵的毛票是不是被牽走了。
閒扯幾句，牛壓茬見李鐵錘壓根不接他的話，不得不站起身告辭。
牛壓茬剛走不久，白書記帶著會計趕了過來。
兩撥人前後腳，像是約好了差不多。
“剛才是牛壓茬來了吧？”白書記看了看那半搪瓷缸子茶，用古怪的眼神看了看李鐵錘。
“牛支書剛走。”李鐵錘笑嗬嗬的看著白書記問道：“白叔，您剛才是不是貓在外麵？”
“你這孩子....淨說大實話！”白書記清楚李鐵錘的性子，跟這小子就不能搞彎彎繞，要不然能把你自個繞進去。
他抽了兩口煙，皺起眉頭說道：“老叔之所以盯著牛壓茬，是因為一座磚窯。”
“磚窯？”李鐵錘愣住了。
“你可能還不知道，從今年開始上麵的政策鬆動了，允許下屬的各個公社開辦小集體。縣裡麵傳出了風聲，要在咱們附近幾個公社裡麵建磚窯。”
李鐵錘頓時明白了，靠山屯周邊是標準的黏土，最適合開辦磚窯廠。
“縣裡麵提供設備，公社裡提供場地和人力，到時候利潤五五分賬。”
“就算是不分利潤，這對於咱們公社也是件好事兒！”李鐵錘點頭道：“磚窯廠是勞動密集型產業，需要很多工人，社員們進到磚窯廠裡工作，總好過在地麵刨食。”
“我們這些公社領導也是這樣想的，不過磚窯廠隻有一座，這是塊大肥肉，周圍的公社都盯著。牛壓茬這陣子幾乎住在了縣城裡麵。”
白書記抽口煙道：“他到你家來，沒有提磚窯廠的事兒？”
“牛支書可能是來不及提。”李鐵錘皺著眉頭看著白書記：“老叔，您的意思是想讓我去縣城裡幫公社活動活動？”
“就是這個意思，鐵錘啊，不是老叔要為難你，而是這磚窯廠要是建成了，公社裡的娃子們就有奔頭了。”
白書記是從苦日子裡走過來的，非常清楚社員們整天刨地，要是收成好了，能填飽肚子，要是收成不好，等到了冬天就得打饑荒。
工人就不同了。
哪怕磚窯廠的工人不是正式工，隻能算是小集體的工人，隻要磚頭能賣得掉，那就不會缺了吃穿。
李鐵錘有些為難：“老叔，不是俺不幫忙，俺在縣城裡也不認識什麼人啊，到了縣城裡，兩眼一抹黑。怕是耽誤了公社裡的事兒。”
“鐵錘啊，你不用認識那些縣城裡麵的領導，隻要那些領導認識你就行了。”
白書記眼神灼灼的盯著李鐵錘，就像是看到了一座寶藏。
李鐵錘：“.......”
他總算是明白了白書記的想法，那就是扯虎皮拉大旗。
以往李鐵錘也乾過這事兒，隻是沒想到現在他竟然變成這張虎皮。
隻是這張虎皮到底有多少成色，還需要經過現實的考驗。
李鐵錘並沒有拒絕白書記的請求。
畢竟靠山屯是把他養大的地方，能夠看上鄉親們過上好日子，也是他的心願。
“磚窯廠的選址馬上就要展開了，你估計也快回京城了。咱們不能耽誤時間，明天怎麼樣？”白書記見李鐵錘答應下來心中大喜。
“老叔，俺聽您的。”
白書記擔心李母和柳晏荷有什麼想法，又分彆給兩人做了功課。
李母自然不用說了，得知是為了磚窯廠的事兒，當時就表示全力配合。
柳晏荷也知道李鐵錘是個掛念家鄉的人，自然不會拒絕。
翌日一大早。
白書記便借來了一輛自行車，李鐵錘騎上自己那輛老自行車，兩個人一路馳騁來到了縣城裡麵。
這年月磚窯廠的審批手續由縣工業局負責，李鐵錘並沒有直接前往工業局，而是騎著自行車來到了縣公安局門口。
“鐵錘，你在這裡有熟人？”白書記看著那明亮的徽章，神情有些愕然。
“一個老哥哥。”
李鐵錘讓白書記把麻袋裡的禾花雀拿出了幾隻，包在了油布包裡，放進帆布袋裡。
他在門口紮好自行車，走到門崗前，衝著門衛敬了個禮。
門衛本來看到李鐵錘身穿中山裝並沒有在意，看到他敬禮，連忙回了一個禮。
“同誌，您有事兒？”
“你們盛局長在嗎？俺是靠山屯的李鐵錘，麻煩你通報一聲。”李鐵錘說明自己的身份。
“李鐵錘...這名字好像有點熟悉....你稍等。”門衛愣了片刻，轉過身進到了崗亭裡。
白書記湊過來，小聲說道：“鐵錘，你那老哥哥是盛局長？”
見李鐵錘點頭確定，白書記拍大腿：“早知道咱多帶點禮物了，盛局長可是個好人，當年咱們那邊鬨匪災，就是盛局長帶人平定的。”
“老叔，幾隻禾花雀就夠了，要是再多，盛局長也不敢收。”
“....你小子到底是長大了，老叔老了啊。”白書記歎口氣。
兩人正閒聊著，門衛快步衝出來，衝著李鐵錘敬了禮：“同誌，我們盛局長就在辦公室裡等著您，二樓左轉，靠右第二間辦公室就是了。”
李鐵錘跟門衛倒了聲謝謝，推著自行車進到了大院裡麵。
門衛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另一個門衛湊過來，小聲問道：“小劉，怎麼回事兒，你不檢查一下，就把他們放進去了？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你知道那人是誰嗎？”門衛指了指李鐵錘的背影：“一等功獲得者李鐵錘！”
“嘶....”另一個門衛倒吸了一口涼氣。
李鐵錘已經不是第一次來到縣公安局了，帶著白書記輕車熟路來到辦公室前，敲了敲。
等裡麵有回音後，他推開了門。
盛天放此時已經站起了身，笑著迎了上來。
“鐵錘兄弟，沒想到啊，你一聲不吭立了大功！”盛局長走過來，緊緊的握住了李鐵錘的手。
“老哥哥，您誇張了，俺隻是運氣罷了，您這種真正冒著槍林彈雨衝鋒的老兵，才是最值得尊敬的。”
“你啊，還是這麼謙虛。”
盛天放也清楚李鐵錘這次立功涉及一些機密事件，所以很快便扯開了話題。
他看了看站在李鐵錘身後的白書記問道：“鐵錘，這位老同誌好像有點眼熟....”
“盛局長，我是靠山屯公社的老白啊，當年你們打土匪的時候，是我負責給你們送糧食的。”白書記此時也有點激動了，走上前緊緊握住盛天放。
“老白...哈，想起來了，沒想到一眨眼幾十年過去了，那個放牛娃子也變成老頭子了。”
盛天放握了握白書記的手，站起身關上了辦公室的門。
他清楚李鐵錘今天把公社的領導帶來，不會僅僅為了敘舊那麼簡單。
“鐵錘，你今兒來得這麼著急，是有事兒吧？”
“老哥，俺是來走後門的。”
李鐵錘說著話，將包有禾花雀的油紙包放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