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往李建雙一大早就拎著糞筐子去撿糞了，但是昨天挨了批評，他到底是沒有二嬸子的那股氣勢，覺得羞於見人，所以一直睡到老天光，才被二嬸子喊起來。

“建雙，建雙，你快醒醒，鐵杆不在屋裡！”

李建雙一邊打哈欠，一邊穿衣服：“可能是幫老陳擔水去了吧，你也知道咱兒子有點傻。”

話音剛落，住在前院的張嬸著急忙慌的跑了進來，手裡還拿了幾個雞蛋。

一進屋，張嬸就開始數落二嬸子：“翠娥，咱們兩家好歹是前後院，算是老鄰居了，咱們兩個還是從一個村裡嫁過來的，現在你兒子結婚了，你竟然不告訴我，你也好意思啊你！”

此話一出，哐蹬一聲，二嬸子手裡的水盆子掉在了地上，搪瓷盆子磕掉了一大片瓷子。

要是在往日，二嬸子肯定得心疼得哭天抹淚，這會也顧不得了。

她一把抓住張嬸的胳膊，顫聲問道：“什麼?俺家鐵杆結婚了？這是咋回事，你趕緊告訴俺。”

“啊？！敢情你兒子結婚，你這個當娘的竟然不知道？！”張嬸子這會也覺察出了不對勁，小聲嘀咕道：“俺就覺得奇怪，李鐵杆結婚為啥不把新娘子迎到你們家，偏偏要在公社裡辦婚禮....”

二嬸子聽到公社二字，再也顧不得詢問了，轉身幾步就跑出了屋子。

她剛出屋子，又掉轉頭跑了回來，推了李建雙一把：“你兒子要結婚了，你這個當爹的還杵在這裡乾啥！”

李建雙這會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連鞋子都來不及穿，趿拉著鞋子踉踉蹌蹌的朝公社跑去。

雖然時間比較緊，但是李鐵錘和白得寶發動了公社的民兵們，並且公社裡的領導得知李鐵杆要跟李建雙和二嬸子作鬥爭後，也表示大力支持，所以此時公社裡已經布置得像模像樣。

門兩側的立柱上貼了大紅的喜字，湊熱鬨的社員們往來不斷。

等李建雙和二嬸子闖進公社的時候，李鐵杆正在跟周華芬舉辦儀式。

白支書身為證婚人，拿著一個紅本本，宣讀結婚誓詞。

“李鐵杆同誌，周華芬同誌，從今天開始你們兩人就要結為夫妻了，希望你們以後在革命的道路上相互扶持，為建設祖國作出更大的貢獻，在這裡我代表靠山屯公社全體社員.....”

李鐵錘正坐在家長的位置上看熱鬨，看到李建雙和二嬸子衝進來，立馬站起身迎了上去。

“二叔，二嬸子，你們總算是來了。俺剛才還在發愁呢，鐵杆結婚這麼大的事情，你們當父母的不出席，那也太丟麵子了。”

旁邊的幾個民兵跟在李鐵錘的身旁，有意無意的將二嬸子和李建雙兩人堵在了外麵。

“不能....”二嬸子嘗試了幾下擠不過去，扯著嗓子就要朝會場裡麵喊，李鐵錘的聲音卻蓋住了她：“什麼？你很高興？！那是應該的，你看看，鐵杆今天的婚禮多有麵兒啊，公社裡的領導全都出席了，各個生產隊長也都來了。”

“你給我讓開....”二嬸子著急了。

“二嬸子，我知道你著急著去見新媳婦兒，但是我勸你彆著急，沒看到白支書正在主持結婚儀式嗎？你看到白支書手裡的紅本本了嗎？”

此話一出，李建雙便意識到了不對勁。

他一把拉住了二嬸子：“翠娥，算了，這次咱們掉坑裡了。”

“啥？！這就算了，咱們還指望鐵杆進城裡....俺好當上城裡人！”二嬸子大怒。

李建雙歎氣：“你還沒看明白嗎，白支書來了，民兵們也都在，你現在要是衝過去，不但攔不住他們結婚，還得挨收拾。”

“這....”二嬸子此時也醒過神來，瞪大眼，指著李鐵錘說道：“鐵錘，這都是你乾的好事兒？”

李鐵錘笑嗬嗬：“你不用感謝我！”

“你....”二嬸子氣得翻了個白眼差點暈倒了過去。

李鐵錘看看李建雙說道：“二叔，周華芬這姑娘俺打聽過了，為人老實，賢惠，孝敬父母。無論從哪個方麵看，都適合當兒媳婦兒。”

“你要是讓鐵杆進到了城裡，娶了那個凶婆娘，我怕你們兩個以後都不會有好日子過了。”

李建雙能成為扶貧主任，自然不是糊塗蛋，尷尬的笑笑：“這都是你二嬸子的主意，你放心，我會勸勸你二嬸子的。”

此時人群中傳來了白支書的聲音：“現在我宣布，李鐵杆和周華芬結為合法夫妻！”

二嬸子也知道事情已經不能改變，隻能儘力讓自己臉上掛上笑容，走了進去。

李鐵杆看到二嬸子走過來，嚇了一跳，立馬攔在了周華芬麵前。

二嬸子斜了他一眼：“鐵杆，你以為俺就是那麼不懂理兒的家長嗎?”

“不是嗎....“李鐵杆不相信二嬸子，周華芬卻主動走上前，朝著二嬸子施了個禮貌，清脆的喊了一聲：“娘！”

“好孩子！”二嬸子擦擦眼角的淚水一把抓住了周華芬的手：“以前都是為娘的糊塗，你放心吧，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們老李家的兒媳婦兒了！”

社員們聽到二嬸子的話個個都驚得瞪大了眼。

他們齊齊扭頭看向李鐵錘，這小子竟然能讓二嬸子這麼倔強的人改變主意，不簡單啊。

“好了，既然都是誤會，現在解釋清楚了就行了，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從今天以後你們都要好好的過日子，不允許鬨事兒。”白支書做為證婚人此時開始履行自己的職責，暗中警告了二嬸子一番。

二嬸子心中此時充滿了無奈。

她還是想讓李鐵杆娶城裡那個女人，但是現在木已成舟，還有公社護著李鐵杆和周華芬，能怎麼辦呢？！

李建雙這會已經徹底想明白了，走上前開始履行自己新郎父親的職責，跟那些領導們打招呼，招待客人們。

這次婚禮比較倉促，白支書還是讓食堂裡把去年存下來的臘肉拿了出來，又很奢侈的扛出來一袋子大米。

中午的大鍋飯從浠水粥換成了臘肉米飯。

噴香的臘肉，白花花的米飯，這飯菜比一般的婚宴還要豐盛，李鐵杆和周華芬兩人的婚事雖然緊張，卻也算得上體麵。

按照李鐵錘的計劃，結婚之後，李鐵杆和周華芬需要先在公社裡住一段時間，等磚窯廠開辦起來後，再搬到磚窯廠裡麵。

二嬸子此時顯得很熱切，一把拽住了周華芬的手說道：“華芬，你們結了婚，要是住在外麵，那不是讓彆人朝俺們臉上啐塗抹嗎，走，今天就跟娘回去，娘給你們收拾屋子。”

公社倉庫四處漏風，自然比不過李建雙家的屋子，周華芬和李鐵杆見二嬸子確實改變了以往的態度，便跟著她回去了。

一場並不完美的婚事，就此以完美的姿態謝了幕。

隻是李母在得知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後依然埋怨鐵錘胡鬨，結婚這麼大的事情怎能自作主張。

李鐵錘也沒多解釋，對於這些老輩的人來說，規矩比天都大，再多的解釋也是枉然。

日子一天天過去，李鐵錘和柳晏荷已經開始準備行李返回京城，磚窯廠那邊有了消息。

白得寶和李鐵杆經過將近半個月的忙碌，跑到了五張訂單，共計兩萬匹磚頭，這個成績已經超乎了李鐵錘的預料。

在兩人前往縣城之前，李鐵錘還特意請他們喝了頓大酒，預祝他們旗開得勝。

但是，沒有想到兩人從縣城回來，都是垂頭喪氣的樣子。

看著門外站著的兩人，李鐵錘皺起了眉頭：“得寶，怎麼了？”

“咱們敗了！”這幾個字艱難的從白得寶的嘴巴裡吐了出來，每吐出一個字，他的身子就矮了一分，最後忍不住蹲在地上抱著頭大聲痛哭了起來。

磚窯廠是靠山屯的希望，也是他白得寶的希望，現在全完了。

李鐵錘還是第一次見到白得寶如此失魂落魄，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詢問細節是不可能的了。

李鐵錘抬頭看看李鐵杆：“鐵杆，怎麼回事兒？你們不是拿到了兩萬匹磚頭的訂單嗎？”

“是啊，可是二道溝子那邊拿到了兩萬三千匹的磚頭的訂單，比咱們多三千匹！”李鐵杆一臉的無奈：“當初俺們也以為贏定了，誰承想牛壓茬把訂單拿出來，局裡麵的領導一核算，俺們傻眼了。”

“牛壓茬搞到了兩萬三千匹的訂單？”李鐵錘皺起了眉頭。

鬆原本來就是個小地方，在這年月舍得用磚頭蓋房子的單位和個人少之又少，靠山屯裡這兩萬三千匹磚頭的訂單，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駐軍部隊的訂單。

牛壓茬怎麼搞到這麼多訂單？

李鐵錘走上前踢了踢白得寶，白得寶攏了攏腳，抬起頭：“鐵錘哥，全完了。”

“完什麼完！隻要二道溝子的磚窯廠一天沒建起來，這事兒就不算完。一個大男人，哭天抹淚的，也不嫌丟人。”

聽到李鐵錘的話，白得寶似乎察覺了什麼，連忙站起身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鐵錘哥，你的意思是二道溝子的訂單有假？”

“有沒有假暫且不談，你先把臉洗乾淨！”

“誒。”

白得寶端了盆水，呼哧呼哧洗了臉，然後跑到了李鐵錘跟前。

“俺也覺得有點奇怪，俺在跑訂單的時候，拜訪了那麼多客戶，沒有聽說有誰家把訂單給二道溝子，牛壓茬咋一下子弄到了那麼多訂單？”這會白得寶清醒過來，也感覺到了不對勁。

李鐵錘點上根煙，問道：“你還記得有哪些客戶嗎？”

“為了公平起見，俺們雙方都看了對方的訂單，我記得有縣城教育招待所，白馬公社，農機站....”

“等等，你剛才提到了農機站？”李鐵錘皺眉頭。

“是啊，就是縣農機站。”白得寶道：“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當初我曾經找過農機站的劉能手，他告訴我，農機站新蓋的宿舍樓訂單已經簽好了，用的老磚窯廠的磚頭，怎麼會突然更換成二道溝子呢？”

縣城裡的人有一種習慣，稱呼單位不喜歡稱呼全名，所謂的老磚窯廠就是紅星磚窯廠，這是鬆原第一個磚窯廠。

以前人們直接以磚窯廠稱呼它，你要是說出紅星磚窯廠幾個字，彆人就覺得你是外地人。

後來鬆原新建了幾座磚窯廠，人們還是不稱呼紅星磚窯廠，而是在磚窯廠前麵加了個老字。

老代表老資格，品質高，可靠。所以當初劉能手拒絕李鐵錘的時候，李鐵錘也沒多想。

白得寶道：“你的意思是二道溝子把老磚窯廠的訂單當做了自個的？不對啊，俺們可是親眼看到了訂單，訂單上有老磚窯廠的紅戳戳呢。”

李鐵杆點頭：“俺也看到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咱們明天去查一查就知道了。”李鐵錘站起身打個哈欠：“你們早點回去休息，彆耽誤了明天的事兒。”

現在看到還有希望，白得寶也顧不得傷心了，重重點了點頭帶著李鐵杆離開了。

夜晚，李鐵錘躺在床上盯著烏黑的頂棚，皺起了眉頭。

牛壓茬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呢？！

另外一邊，二道溝子的公社小食堂裡，四方桌上擺了五個菜，白斬雞，燉肘子，黃生米，涼拌野菜還有一道野菜湯。

牛壓茬跟兩個公社領導，還有民兵隊長劉滿倉端坐在四方桌旁。

劉滿倉站起身倒了一杯地瓜燒，端到牛壓茬的麵前：“支書，這次咱們二道溝子能夠打敗靠山屯，全靠著您在背後運籌帷幄，您是咱們二道溝子的大功臣，俺代表全公社的社員們敬您一杯。”

此時本來興奮的牛壓茬臉色卻陰沉了下來，端著酒杯，緩聲說道：“這次咱們是勝之不武啊！”

“是啊，沒想到白得寶和李鐵杆兩個夯貨竟然搞到了兩萬匹的磚頭訂單。”公社會計臉上也沒有點興奮勁兒。

另一個公社領導拍拍桌子：“那哪裡是白得寶和李鐵杆的功勞，明明是李鐵錘在背後牽線搭橋。”

劉滿倉此時還舉著酒杯，見牛壓茬不高興，忙笑著說道：“支書，甭管什麼手段，隻要咱們把磚窯廠搶過來，就是好手段。”

“此言差矣！”牛壓茬猛地端起酒杯，一飲而儘，嘖嘖兩聲後，緩聲說道：“陰謀詭計終歸是上不得台麵，以後磚窯廠要想發展好，還得自己水平過硬。”

“明白！您放心吧，支書，咱們二道溝子有個磚窯廠，以後社員們的日子就好過了。”劉滿倉清楚牛壓茬的心思，眼睛一轉說道。

果然提到社員們，牛壓茬心中的那點鬱悶終於消失了，恢複了往日的樣子，樂嗬嗬道：“這次總算是讓李鐵錘那小子吃了癟。”

外麵，皎潔月亮散發出清冷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