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穿花衣……我們蓋起了大工廠，裝上了新機器。”

那熟悉的旋律在廣播中響起，隻是這一次，它帶來的不是輕鬆與童趣，而是開啟一段緊張征程的號角。

“同誌們，從今天開始，咱們紅星機械廠將踏入為期一個月的攻堅階段。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鬥，每一個車間都將成為戰場，每一位工人都是英勇無畏的戰士。在這一個月裡，每一顆螺絲釘的擰緊、每一道工序的完成、每一次機器的運轉，都關乎著我們的勝利.....讓我們向著目標，奮勇前行！”

清晨的薄霧剛剛散去，沉睡了一夜的紅星廠蘇醒過來，立刻變得繁忙了起來。

工人們簇擁著朝著廠門口走去，邊走邊嘮嗑。

“咱們廠怎麼突然接到了兩千台重型收割機的訂單？”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按理說每年的生產任務是提前製定的。”

“管他呢，咱們不正等著這次機會嗎？柳廠長不是在大會上講了嗎，這次咱們要進行生產大評比，拿到名次的車間門口能掛小紅旗，表現優秀的車間工人還能獲得生產小能手稱號。這稱呼非我莫屬了！”

“就你那笨手笨腳的樣子，還能當生產小能手？你還真沒把我王大錘放在眼裡。誒，你小子怎麼跑那麼快，是不是想早點進到車間裡乾活兒，不行，你等等我。”

剛剛出差回來，第一天上班的李有福騎著自行車進到廠裡，便看到了他從未見過的場麵。

工廠的門剛打開，工人們便你爭我搶的朝著車間奔去。

他停下腳步，看看那些工人，又抬頭看看那些掛在廠門口正哇哇大叫的大喇叭，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這才幾天功夫，廠裡發生了這麼大變化？難道李鐵錘又搞出什麼事情？”

“一個溫室大棚還不夠它忙活的？”

自從餘溫溫室大棚建好之後，李有福的雙眼就緊盯住大棚，企圖找出些許紕漏。

隻是溫室大棚無論是運作還是人員安排都由李鐵錘親自布置，壓根就沒有失誤的地方。

正好部裡麵組織京城的工廠到南方工廠學習參觀，李有福抱著眼不見心不煩的想法，參加了參觀團，到南方轉了一圈。

誰承想剛回來，就遇到了這種大場麵。

看著車間裡工人們忙得熱火朝天，李有福的眉頭皺得跟地壟一樣。

工廠的生產越順利，產量越高，老柳的地位就越穩固。

不行，得先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兒。

李有福回到辦公室裡，助理小陳見他回來了，忙進到屋裡接過他的外套，拎起熱水瓶倒上茶水，遞了過來。

“廠長，在南方的參觀怎麼樣？人家是不是比咱們闊綽多了？”

李有福接過搪瓷缸子喝了口茶，抬眼看看小陳：“廠裡是怎麼回事兒？什麼生產攻堅活動？我怎麼不知道。”

小陳愣了下，沒有立刻回答，他轉過身輕輕關上辦公室的門，這才走到李有福跟前，小聲說：“廠長，據說李鐵錘拿到了兩千台重型收割機的訂單，為了能夠及時交付訂單，所以柳廠長在廠委會上決定搞這個生產大攻堅。

當時您不在廠裡麵，劉主任他們沒有領頭的，也不敢反對....”

小陳本在十多年前本是宣傳科的一個小宣傳乾事，以工代乾的那種，並沒有乾部編製。

不過在後來的活動中，小陳充分發揮了自己特產，在廠裡麵積極舉辦各種活動，被身為委員會主席的李有福看中。

李有福特意把小陳調到自己身邊擔任助理，原本打算鍛煉一段時間，再給小陳安排一個部門領導的職位。

誰承想，後來A4紙燒毀了，他們這些人也全都蹦躂不起來了，好在有李有福的照顧，小陳才能保住助理的職位。

李有福對小陳可以說是再生父母，小陳平日裡在廠裡麵也擔任了李有福的耳目。

李有福聽完小陳的彙報後，掏出根煙，皺起了眉頭：“李鐵錘搞到了兩千台重型收割機的訂單....這麼說訂單不是部裡麵統一布置的？”

小陳很有眼力見地給李有福點上煙，諂笑道：“廠長，要不咱們這些人還得是您帶頭呢。您一眼就看出了問題。”

“少扯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具體的情況我們也不清楚，劉主任曾在大會上質問訂單的來曆，被柳廠長給擋回來了，柳廠長表示目前訂單還有些細節沒有落實，具體內容暫時不能公布。”小陳挨了訓，反而更高興了。

領導隻有罵了你，那才是把你當成自己人。

“訂單這東西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玩意，老柳為什麼要藏著掖著，這裡麵肯定有大問題！”

搞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李有福頓時來了精神。

“我是廠裡麵的副廠長，有責任和權力為廠裡麵的工人把關！不能讓廠裡上當受騙。”李有福站起身就要去找柳廠長。

小陳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連忙從衣架上拿起外套給李有福披上，幫著他穿好，順便提起了一件小事。

“廠長，前陣子我給您提過，我鄉下那個表妹....”

“死了丈夫的小寡婦？”

“是是是，你也知道，現在鄉下的日子過得難，她一個小寡婦帶著兩個孩子，日子更是過不下去，咱們廠裡麵現在情況好轉了，又開始招收臨時工了，您看，是不是有位置？”

“廠裡麵的食堂確實缺少臨時工，不過咱們是國營大廠，就算是臨時工也要嚴格審核。我身為主管食堂的副廠長，更是要以身作則.....”

李有福這會沒心情理會這些瑣事，不過考慮到小陳確實提供了重要情報，也不能駁了小陳的麵子。

“這麼著吧，你讓她等會到我的辦公室裡來，我先看看她是不是能勝任臨時工的重任。”

“是是是，廠長，我馬上通知我那表妹。”

在小陳的再三感謝聲中，李有福背著手來到了位於辦公樓二樓的廠長辦公室。

此時柳宗山正跟李鐵錘，陳副廠長，還有另外幾個主要的車間負責人討論生產的安排事宜。

現在大攻堅已經展開，工人的熱情被激發起來了，不過僅僅靠熱情是沒辦法提高生產效率，還要提供相應的後勤配套。

車間的幾個主任也反映了這個情況。

“現在工人們每天工作十個小時，就算是下了班，我們這些車間領導強製他們離開，他們也不願意離開。要是直接關機器的話，他們還跟我們急眼。”

“有好幾個工人因為勞累過度，暈倒在了車間裡麵。”

李鐵錘聽說這個情況，心中一陣唏噓看，這年月的工人還真是把工廠當成了家。

既然這樣，工廠也應該把工人當成主人。

李鐵錘提出了建議：“廠長，我建議向部裡麵申請一批肉食，幫著工人們改善夥食。”

陳副廠長點頭讚同：“我經常在食堂吃飯，咱們食堂裡的飯菜還是前幾年的棒子麵粥，清水燉大白菜。工人們乾的是重活兒，肚子裡沒有油水的話，很容易餓，我同意李鐵錘同誌的意見。”

柳宗山把這條建議記在本子上，思忖片刻道：“食堂那攤子事兒歸李副廠長管，他好像出差回來了，咱們還是應該征求一下他的意見。”

說著話，李有福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走了進來。

柳宗山合上筆記本站起身，熱情的迎了過去：“有福同誌，剛才我們還念叨你來著，沒想到你這麼快就來了。怎麼樣，南方的參觀考察，有什麼心得體會嗎？”

李有福麵對柳宗山，臉上掛上了習慣性的笑容，樂嗬嗬的說道：“柳廠長，你還真彆說，我往南方跑這一趟，收獲頗豐啊。不過這會你們好像正在忙....”

李有福把目光落在了李鐵錘和陳副廠長身上，想要借機提出話題的由頭。

柳宗山卻對南方工廠的現狀很感興趣，沒有覺察到他的用意，笑道：“老陳是常務副廠長，鐵錘現在管著技術上的事兒，都是咱們廠裡的領導，正想跟你學習一下南方工廠的先進工作經驗。來來，坐下談。”

柳宗山讓助理倒上茶水，親自給李有福端了過來。

李有福見柳宗山沒接話茬，也隻能接過搪瓷缸子，坐了下來。

他喝了口茶，潤了潤嗓子，這才開口道：“柳廠長，這次到南方參觀考察，我可算是開了眼界。南方有不少工廠已經開始改變以往一刀切的做法了。工廠的領導們除了能拿到部裡麵規定的工資外，每個月還有豐厚的獎金。”

他看看陳副廠長，道：“就拿老陳來說吧，他是咱們廠的副廠長，是副廳級彆，每個月的工資也就九十多塊錢，工資水平比九級工人還要低，更彆說跟咱們廠裡有些工程師相比了。”

李有福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陳副廠長也知道他指的是李鐵錘。

現在在紅星機械廠，就數李鐵錘的工資最高，各項工資加起來，能有兩百六十塊錢。

“鐵錘同誌的工資確實高一些，不過那是因為人家身擔數職，除了咱們廠外，還兼著研究所的職務，另外還有部裡麵的特彆津貼。跟咱們的情況不同。”陳副廠長主動幫李鐵錘做了解釋。

李有福哈哈笑笑，似乎毫不在意：“鐵錘同誌有能力，理所應當拿那麼高的工資。但是咱們廠裡麵的那些工人呢？低級工人就不說了，每個月二三十塊錢的工資也算是對得起他的努力了。那些八九級的大師傅們，每個人都能拿到八九十塊錢的工資，到了年底關餉的時候，還能拿到獎金福利。

咱們這些廠領導為了工廠的發展殫精竭慮，每天辛辛苦苦的到處出差，去部裡麵求爺爺告奶奶，也才拿這麼一點工資，這是不是不公平呢？”

聽完李有福的話，柳宗山當時便皺起了眉頭，隻是他是個老好人的性子，沒有出言反駁李有福。

李有福見此狀況，趁機說道：“柳廠長，我建議咱們廠也學習南方的工廠，每個月給車間主任以上的領導分發獎金。

當然了，為了避免那些眼紅的工人在背後說三道四，這筆獎金可以生活補貼的名義發放，畢竟廠領導們都辛苦了，為了工作，生活受到了影響，確實應該補貼。”

這個建議一出來，陳副廠長嚇了一跳。

剛才李有福如此直白的為他的工資少而抱屈，陳副廠長就覺察出了不對勁。

他絕對不會相信李有福當過那麼多年的常務副廠長，還曾主持過紅星廠的工作，會如此沒有大局觀。

現在看來，李有福是要對柳宗山捅刀子啊。

柳宗山如果同意了李有福的提議，那麼必然將被廠裡麵的工人戳著脊梁骨罵。

現在因為有了收割機的訂單，廠裡麵才剛把前幾年拖欠工人的工資補齊。

轉眼間，廠領導們就要加工資了，工人們豈能不憤怒。

那些廠領導們在得知這項提議是李有福提出的，肯定會把功勞歸到李有福頭上。

柳宗山如果拒絕的話，李有福則可以指責柳宗山不注意班子團結，不為廠領導們著想。

那些本來搖擺不定的廠領導，也會被李有福拉過去。

無論柳宗山作出哪種選擇，最終獲益的都是李有福。

柳宗山也是個老廠長，最開始的時候確實沒多想，當時就想拒絕李有福，但是他仔細一琢磨，立刻意識到了李有福的狠毒之處，臉色驟然變了。

李有福見柳宗山不接話茬，繼續說道：“廠長，我知道你有顧慮，但是火車跑得快，全靠車頭帶。你可不要寒了同誌們的心啊。”

這話等於是把柳宗山架在火上烤了。

就在這時候，一直在旁邊悠閒的喝著茶水的李鐵錘說話了：“李副廠長，我讚成你的建議。”

“啊？！”李有福愣住了。

他曾經深入分析過李鐵錘這個人。

這家夥搞出來的收割機，完全可以私下裡賣給小美家，小美家是有名的大戶人家，肯定能狠狠的掙一大筆。

但是這家夥卻把收割機的圖紙交給了農業研究室，而甘願每個月隻拿兩百多塊錢的工資。

這人就是個不知道享受的傻子。

既然李鐵錘是個傻子，為何會讚成給廠領導們加工資呢？

不但是李有福，就連柳宗山和陳副廠長也被李鐵錘的話驚住了，用詫異的目光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