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勤處物料倉庫外麵，陳隊長此時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知道自己隻是一個工人，沒有資格直接去找後勤處的領導解決問題，於是轉身就飛快地跑回了車間。
車間裡的工人們正眼巴巴地等著物料呢，看到陳隊長回來，紛紛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道：“老陳，怎麼回事？你怎麼空手回來了？”
“倉庫裡沒物料了！”陳隊長回了一句後，急匆匆的敲開了車間主任辦公室的門。
門外的工人們聽到這話，頓時炸開了鍋，議論紛紛。
“咱們這邊搞生產，後勤處那幫家夥是乾什麼吃的，竟然連物料的供應也保證不了。”
“是啊，沒了物料，咱們彆說要吃到殺豬宴了，就連生產任務也沒辦法完成。”
“彆瞎嚷嚷，這事兒得領導來協調，咱們還是耐心等一等吧。”
“要不要先把機器停下來。”
“你傻啊，機器一旦停下來，要想再次運轉，還得重新調試，咱們再等等吧。”
缺少了物料，工人師傅也沒有辦法，隻能蹲在旁邊休息。
此時，在車間主任辦公室裡，陳隊長已經把物料倉庫的情況詳細地彙報給了三車間主任。
出乎陳隊長意料的是，三車間主任在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並沒有表現出驚訝，他依舊穩穩地坐在位子上，悠閒地喝著茶水，那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就好像這事兒跟他毫無關係一樣。
“主任，咱們馬上就要停工了，這可是會出大亂子的。”
陳隊長雙手撐在辦公桌上，眼睛緊緊地盯著三車間主任，心急如焚地說道。
三車間主任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水，放下搪瓷缸子，看了看陳隊長，慢悠悠地說道：“你急什麼？咱們是生產車間，有物料才能生產，現在沒物料，就算停工了，又和咱們有什麼關係呢？”
“主任，話雖這麼說，但是咱們的生產任務……”陳隊長感覺三車間主任今天的表現太奇怪了。
這個三車間主任，雖說在廠裡經曆大風波的時候，從一個小工人一下子被提拔成了車間主任。
但平日裡工作還算兢兢業業，能把車間的各項工作安排得妥妥當當，而且也一直積極響應廠裡的號召，今天怎麼會如此消極呢？
平日裡也積極響應廠裡麵的號召，今天怎麼會表現得這麼落後？
三車間主任似乎也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些過分了，猶豫了一下，伸手搖動電話，接通了廠辦。
“劉乾事，我是三車間的車間主任，我們車間的搬運隊長反映後勤沒物料了。現在數百名工人師傅都在等著開工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啊？”
“好好好，我們等著。”
三車間主任說完，放下電話，抬頭看向陳隊長，說道：“現在行了吧，就算廠裡追究下來，也怪不到我這個車間主任頭上，更和你這個搬運隊長沒關係了。”
陳隊長聽了，無奈地長歎了一口氣。
“喂，這裡是一車間，車間內物料已然告急。”
“廠辦嗎？這裡是五車間啊，我們現在急需一批鋼板，要是再不送來，我就得被工人們抬著扔進機器裡了。”
“喂喂喂，鋼管呢？我們的鋼管子還沒送來，你們這些坐在辦公室裡的人都是吃閒飯的嗎？”
廠辦辦公室的小乾事們在短短半個小時內，就接到了七八個電話。
電話那頭，那些較為有禮貌的車間主任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講述一遍，而有些性子比較急的大老粗們則已經開始罵罵咧咧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
小乾事們趕緊將這一情況彙報給了辦公室主任。
辦公室主任也是第一次碰到這種狀況，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猶豫了片刻後，他拿起電話撥通了物資科的號碼。
“喂，現在車間的同誌們反映你們物資科無法保證供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電話那頭傳來物資科劉科長冷冰冰的聲音：“咱們的幾家對口供應單位沒有把物資送過來，我們能有什麼辦法？我總不能憑空變出物資來吧。”
聽到這話，辦公室主任明白這件事已經超出了自己能夠協調的範圍。
他立刻來到柳宗山的辦公室，將這個情況報告給了柳宗山。
柳宗山也被嚇了一跳，如今生產正處於關鍵時期，要是缺少了物料供應，那整個紅星廠就相當於陷入了癱瘓。
“後勤處歸陳副廠長管理，老陳這是怎麼搞的？”
柳宗山打電話把陳副廠長叫到了辦公室。
陳副廠長聽說物料供應出了問題，滿臉詫異：“不應該啊，我幾乎每天晚上下班之前都會跟後勤處的同誌開會，昨天晚上負責物料供應的劉科長還拍著胸脯保證絕對不會出問題……”
話說到一半，陳副廠長似乎意識到了什麼，臉色驟變：“難道是劉科長從中作梗？據說他跟李有福走得很近，會不會……”
“老陳，現在不是追根究底的時候，我們需要馬上恢複物料供應。”
柳宗山沉思片刻，扭頭看向廠辦主任說道：“這樣吧，你去把劉科長請過來，我要親自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這就去。”
廠辦主任點了點頭離開了，辦公室裡柳宗山和陳副廠長兩人點上煙，都是一副一籌莫展的模樣。
劉科長身為後勤處的科長，比誰都清楚中斷物料供應需要承擔什麼樣的責任。但他偏偏這麼做了，那就足以說明他肯定有了什麼倚仗。
就在這個時候，李鐵錘敲了敲門走進了辦公室。
李鐵錘是在五車間巡視的時候，得知了物料供應中斷的事情。
最開始的時候，李鐵錘還沒在意，畢竟紅星廠是國營大廠，再加上這筆訂單被部裡麵重視，物料方麵肯定沒問題。
在得到搬運工們傳來的消息後，李鐵錘意識到這是有人要拉一把大的了。
“廠長，陳副廠長，現在車間已經停了七個，全部都是生產收割機的車間，另外四個生產其他設備的車間並沒有受到影響。”李鐵錘道。
聽到這話，柳宗山和陳副廠長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彼此的想法。這次顯然是有人針對重型收割機訂單而來。
“鐵錘同誌，你不要著急，我已經派人去請物資科的領導了，咱們等會就能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
李鐵錘此時倒也不著急，畢竟前陣子因為生產進度超前，產量遠超平時，就算耽誤幾天時間，也不會有太大影響。
他給柳宗山和陳副廠長遞了根煙，然後自顧自地倒上一搪瓷缸子茶水，慢悠悠地喝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物資科的劉科長進來了，他不是一個人，身後還跟著李有福。
看到李有福出現，柳宗山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證實，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李有福看到李鐵錘也在，心中微微有些吃驚，但並沒有太在意。
在他看來，李鐵錘在紅星廠內的威望雖然越來越高，但隻不過是個搞技術的，對於機關內部的事情完全是個門外漢，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廠長，我正想跟您彙報食堂最近的養豬情況，正好碰到了劉科長，便一塊過來了。”李有福稍有心虛的解釋了幾句，便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柳宗山一時間也不能把他攆出去，隻能看著劉科長，厲聲問道：“劉科長，現在有七個車間因為缺少物料，已經停工了，你們物資科是怎麼搞的？咱們開大會的時候，不是已經講過，要保證這筆訂單順利完成，你們物資科要全力保證物料供應嗎？”
劉科長麵對質問，臉色微微一變，李有福站起身走到他麵前，裝模作樣地板著臉說道：“小劉啊，你在物資科工作也有四五年了吧，也算是個老物料員了，怎麼會犯這種錯誤呢？或者說，你們物料科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劉科長本來有些心慌意亂，聽到這話頓時安定了下來。
“李副廠長，你可能還不知道，物料科的物料來源有兩部分，一部分是部裡麵統一調配的生產物資，這些物料的供應都很充足，另外一部分是我們物料科跟國內其他對口工廠直接購買的物料，現在出問題的是這部分物料。”
李有福佯裝詫異：“不對啊，劉科長。我當年負責過全廠工作，也是懂得物料供應的。咱們跟國內其他工廠的關係一直不錯，像軋鋼廠，鋼廠之類的工廠，都會提前把物料送來。這次是你怎麼回事兒？”
“唉，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咱們廠每次都會提前支付物料費用，還有部裡的批條，那些廠子自然會積極配合。但是自從咱們廠開始生產這筆來曆不明的訂單……”
說著，劉科長抬起頭偷偷瞄了李鐵錘一眼，把剩下的話又咽了回去。
李副廠長拍拍他的肩膀：“小劉，這件事關係到咱們廠的生產，你不要有什麼顧慮，當著柳廠長的麵把事情解釋清楚。”
劉科長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支支吾吾地說道：“咱們生產出了那麼多拖拉機，卻遲遲賣不出去。現在我們已經沒有錢支付物料費用了，那些廠家就把咱們的物料給停了。
我得知這個情況後，也很著急啊，當時就聯係了那些工廠，像咱們京城的軋鋼廠，我一共給負責物料供應的周處長打了七八個電話，希望他們能夠先賒一批物料給咱們。可人家表示現在軋鋼廠日子也很難，所以斷然拒絕了我。”
李有福裝模作樣的點點頭：“這麼看來，物料供應中斷並不是你的問題了。”
兩人一唱一和，將物料供應中斷的責任扣到了李鐵錘頭上，要是李鐵錘不了解物料供應的話，還真被他們逼真的表演給忽悠住了。
在計劃經濟下，因為由部裡麵調派物資實在是太麻煩，太浪費時間了，所以工廠經常會自主采購物資。
隻不過所謂的采購，大部分隻是拆解罷了。
今天我從你這裡借來一噸鋼鐵，明天還給你一批配件，今天我從你這裡借來幾百噸燃油，明天還給你幾百噸燃油。
工廠之間的采購大部分采取了這種模式，就算是對方實在不需要自己廠裡麵的產品，偶爾會使用現金來結算物資款，也會有一個賬期。
這個賬期短則一兩個月，長則一個季度，等到季度結束，部裡麵統一給各家工廠做了結算，工廠裡有了錢，才會支付賬單。
也就是即使紅星廠沒有錢支付物料費用，各家工廠也不會提前中斷物料供應。
除非是有人從中搞鬼。
不過李鐵錘不得不讚歎搞鬼的這個人實在是太聰明了。
因為各個工廠之間采購物資，從嚴格意義上講，並不符合部裡麵的規定，也跟計劃經濟的原則相違背。
所以采購物資隻能在私底下進行，並沒有嚴格的規章製度，所謂的原則也都是約定成俗，這就給了一些彆有用心的人暗箱操作的空間。
隻要劉科長聯係好對方負責物料的領導，讓對方配合自己中斷物料供應，就算是紅星廠想要調查，也調查不出來。
此時柳宗山和陳副廠長也意識到了這一點，臉色變得鐵青起來。
他們沒有想到李有福為了意氣之爭，竟然真要枉顧工廠利益。
李有福則自認為拿捏住了幾人，開始縱橫全場。
他背著手，走到柳廠長麵前大聲說道：“廠長，其實我早就想提意見了，隻是顧慮到咱們廠的團結，所以才沒有提出來。
現在咱們生產出來了那麼多收割機，遲遲沒有賣出去。
現在鬨出這麼大亂子，你看看....現在到底是搞出了亂子。
現在咱們沒有資金購買物料，接下來的生產工作怎麼乾？！”
陳副廠長見此狀況，猶豫了片刻，想了個辦法：“劉科長，咱們不是還有部裡麵的訂單嗎？
可以暫時把那些訂單的物料，送到那七個車間裡麵，算是能夠解決燃眉之急。”
劉科長剛想說話，被李有福一道眼神給瞪回去了。
他扭頭看向陳副廠長，板著臉說道：“老陳啊，你是常務副廠長，但是也不能無視組織紀律吧。
部裡麵三令五申，所有訂單的物料都是專項專用，嚴禁被挪用，你這是想讓小劉犯錯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