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科長接過電視機票，隻是看了一眼，臉色就驟然發生了變化。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柳晏荷。

“這電視機票....是哪裡來的？”

大嫂還在那裡嚷嚷著要找李鐵錘算賬，聽到這話立馬意識到情況好像不大對，連忙閉上了嘴巴。

柳晏荷雖搞不清楚狀況，還是解釋道：“這是我丈夫給我的，據他說是單位發的福利。”

“他在什麼單位工作？”馬科長追問。

此時，售貨員小陳也看出了事情不對了，嚷嚷道：“馬科長，這種電視機票明顯就是假票，這些人直接抓起來得了，你用得著跟他們囉嗦嗎？”

“陳同誌，請你不要插言。”馬科長狠狠瞪了售貨員一眼。

然後他扭過頭和顏悅色的看向柳晏荷：“這位女同誌，請你不要緊張，這張電視機票確實是真票。隻不過按照規定，你要先告訴你丈夫的工作單位和身份。”

聽到電視機票是真票，圍觀的人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看向柳晏荷的眼神頓時不一樣起來。

“這應該就是彩色電視的電視票吧。”

“這姑娘看上去穿得挺普通的啊，還真是看不出來。”

“你啊，真是眼皮子淺。”

售貨員小陳的臉色驟然變了，他此時已經想起來了，前陣子確實從港城運來了一批電視機。

隻是那電視機不對外銷售，他這個售貨員並不清楚專用電視機票的製式。

難道這人還真是什麼大領導的親戚？小陳想起剛才自己差點把人送進去，難免有些心虛了。

柳晏荷雖不是那種虛榮的人，也從來沒有懷疑過電視機票的真偽，但是事情確定後，也不由得鬆了口氣。

“我丈夫就在你們供銷總社工作，他的名字叫做李鐵錘。”

“李鐵錘？”保衛科科長頓時皺起眉頭。

他清楚馬科長之所以追問持票人的身份，其實是為了搞清楚這張電視票是不是從“合法”途徑得來的。

“他是供銷總社二處的處長。”柳晏荷說道。

售貨員小陳聽到這話頓時鬆了口氣，笑嘻嘻的說道：“這種電視票估計也就隻有總社的領導能拿到，一個處長算什麼，我看啊，這電視票的來曆肯定有問題。”

講到這裡，小陳話音一轉，建議道：“白科長，我建議先把人和票都扣下來，送到總社裡麵，讓總社的同誌好好查查這個李鐵錘！”

一般來說，售貨員是不會管這種閒事的，不過既然已經得罪了人，那就要得罪到底。

再說了，要是真能靠著這張電視票扳倒了總社二處的處長，他身為首先揭發的人，肯定也會受到表揚。

說不定就不用再守在櫃台前了。

白科長當然明白小陳的心思，心中感慨此人太過陰險了，以後要避著點他。

不過此時這麼多人圍著，也不能視而不見。

白科長扭頭看向馬科長：“老馬，你覺得呢？”

“我記得這種票是章副主任負責分配的吧，老白，你去給章副主任掛個電話，詢問下。”馬科長又把皮球踢回給了白科長。

白科長此時騎虎難下。

要是不追究的話，那麼售貨員小陳和那些圍觀的職工肯定不同意。

要是追究的話，就得去驚動章副主任。

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轉身進到了辦公室裡。

售貨員小陳懸在喉嚨眼裡的那顆心此時終於落了地。

他最擔心的就是白科長和馬科長這種老油條擔心得罪人，會故意把這件事隱瞞下來。

現在事情鬨大了，隻要白科長打完電話，那保衛科就能動手抓人了。

片刻功夫之後，白科長從辦公室裡出來。

售貨員小陳連忙迎上去，興奮的問道：“科長，能抓人了嗎？我記得咱們有規定，抓到持假電視機票者，還能得十塊錢獎金，這規定還算數吧？”

白科長沒有理會他，走過去衝著柳晏荷笑了笑：“弟妹，事情已經搞清楚了，現在你可以去挑選電視機。”

此話一出，售貨員小陳臉上的笑容凝固了，嗓子裡擠出一絲不可思議的聲音：“白科長，這是不是搞錯了，李鐵錘就是個小處長....”

“陳同誌，這種電視票不歸你們銷售員管理，你一時間沒有認出來，我不跟你計較。不過你屢次提出質疑，是不是有什麼彆的心思？”白科長板著臉打斷了售貨員小陳的話。

“哪能呢，我也是為了咱們京城百貨考慮。”售貨員小陳意識到白科長語氣不對，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了。

“行了，這事兒跟你沒有關係了，你可以離開了。”

白科長當著柳晏荷的麵並不願意跟售貨員小陳計較，他帶著柳晏荷和大嫂，姚雪茹朝著後麵的倉庫走去。

馬科長此時還處於懵逼狀態中，見到白科長的舉動，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連忙跟了上去。

看守倉庫的值班員見兩位科長親自帶人來挑選貨物，沒有廢話，便打開了倉庫。

倉庫並不大，隻有兩間屋子大小，隻擺了幾個大紙箱子，箱子上有外文字母。

馬科長此時不能再讓白科長搶先了，率先走進去解釋道：“這是從國外運來的十七寸彩色電視機。”

“十七寸....彩色....”

自從確定了紫色電視機票是真電視票後，大嫂就處於震驚狀態，現在聽到這話，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現在市麵上最高檔的電視機也隻是十三寸電視機，還是黑白的。

七零年的時候，京城電視機廠曾經研製出了彩色電視機，因為生產技術難度太大，所以隻生產出了幾台彩色電視機。

大嫂也聽說過有彩色電視機這種東西，但是從來沒有見過。

此時她的眼睛瞪大得跟銅鈴差不多了。

隻見馬科長打開一個紙箱子，從裡麵抱出一個碩大的電視機。

它的外殼是深黑色的化學殼子，一看就知道比那些木頭殼子的電視機高檔很多。

碩大的十七寸電視屏幕遠遠看去就能感受到強烈的視覺衝擊力。

電視機的頂部，兩根細長的天線如同觸角一般伸展著。

調節頻道的旋鈕位於機身正麵的右側，是一個圓形的化學旋鈕，上麵刻著一道道清晰的紋路。

機身的背麵，各種線路接口和散熱孔密密麻麻地分布著。

最顯眼的數電視機的音響了。

竟然也是化學塑料製成的。

“高檔貨啊....”這是大嫂心中唯一的念頭了。

姚雪茹本來也猜到李鐵錘搞回來的這台電視機不一般，但是沒有想到竟然是十七寸彩色電視機。

她此時也矜持不住了，推了推柳晏荷的胳膊：“你問問這兩位領導，這電視機需要多少錢，咱們今天就帶了幾百塊....”

柳晏荷還沒開口，馬科長就把電視機重新裝進了箱子裡麵，笑著說道：“這電視機不需要花錢，隻要電視機票就可以了。”

“嘶....”大嫂再次倒吸一口涼氣，忍不住說道：“李鐵錘到底乾了啥大事兒？！”

這個問題也是馬科長心中的疑惑。

在派了專人幫著柳晏荷把電視機送回去後，馬科長把白科長拉進了辦公室裡。

關上辦公室的門，他忍不住問道：“老白，這個李鐵錘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他不就是個處長嗎？”

馬科長沒有直接回答他，從兜裡摸出一根煙點上，抽了一口後，這才開口：“此人確實隻是個處長，但是這台電視機是梁主任的名額，送給了李鐵錘，你覺得呢？”

“.......”馬科長的臉色變得嚴肅了起來。

梁主任，那可是供銷總社的一把手，是他們的大領導。

現在竟然把自己的電視送給了李鐵錘。

“咱們這次差點惹下大禍。”

白科長一邊抽煙，一邊心有餘悸的說道：“人家李鐵錘的家屬拿著票券來購買電視機，本來是件很正常的事兒。

有些人自作主張，又是驚動了我們保衛科，又是要抓人。幸虧我聽了你的意見，給章副主任打了電話。

要不然，咱真是把人抓起來，那就麻煩了。

說不定梁主任還得親自出麵來領人呢！”

白科長雖然沒有點名，馬科長卻知道他指的是小陳。

畢竟剛才隻有售貨員小陳在那裡緊追不舍。

想到這種可能性，馬科長的臉色也變得鐵青起來。

“這個小陳，平日裡工作的時候，看菜下碟，遇到領導的親屬，就笑臉相迎，遇到一般的顧客，就冷臉相對，我們早就接到了顧客們的反應。

隻是考慮到他是老售貨員了，做事情應該靠譜，看來他是辜負了我們的希望。”

中午時分，小陳跟同事換了班，正準備前往食堂吃飯。

他剛拎著飯盒子從櫃台後出來，就被保衛科白科長帶人攔住了。

“陳冒因為涉嫌利用售賣電視機的便利，為親戚朋友謀得利益，暫時停職，等待後續調查。”

聽到這話，售貨員小陳的臉色頓時變得蒼白起來。

他當然知道所謂的罪名隻不過是借口罷了，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商店裡，利用自己手裡分配物資的權力，得一點小好處，這是潛規則了，誰也不會真追究。

但是。

所謂的潛規則就是不能擺上台麵的規則。

要是真調查的話，可是有大麻煩了。

“白科長，我....”

白科長沒有理會他，直接擺了擺手，兩個保衛乾事將陳冒抓了起來。

此時這邊的動靜也驚動了那些售貨員們。

他們都清楚上午的風波，現在看到陳冒被抓，哪能不明白真正的緣故。

“看來以後咱們還是小心點，彆看到顧客穿得普通，就怠慢了。”

“誰能想到，那姑娘的丈夫竟然有那麼大的來頭。”

“不過這陳冒也太過分了。

要知道，拿假票來買電視機的人，往往是被人騙了。

也算是受害者，咱們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小子倒好，非要把人家送進去。”

“是啊，我記得三年前，有個年輕的小夥子為了結婚，在鴿市上彆人騙了，買了假電視機票。

本來假票沒收後，保衛科已經不打算追究了，陳冒這家夥卻一口咬定是小夥子偽造了電視機票。

那小夥子差點被關進去。

要是被關起來，那麼後半輩子就算是全毀了。

還好後來市局的人出麵查清楚了真相。

那小夥子才算是被放了，前陣子我還見到了那小夥子了，已經結婚了。

人啊，貪點小便宜倒是沒啥，畢竟誰都得吃飯。

但是良心壞掉了，那就沒救了。”

陳冒本來以為那些同事們會幫他，聽到議論聲，知道這次徹底完犢子了。

此時他心中隻有一個疑惑：那個李鐵錘，就是個小處長，憑什麼能拿到彩色電視機！

“這事兒不對啊，鐵錘就是個處長，憑什麼能拿到彩色電視機。“

柳家屋內，電視機已經被裝上了，一家人圍著電視機看稀奇的時候，柳宗山下班回來了。

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柳宗山怎麼也想不明白。

他一個大廠長用的還隻是十三寸的黑白電視機！

“爹，甭管是怎麼回事兒，這彩色電視機肯定是鐵錘的。

你不知道啊，當時京城百貨公司的那個售貨員狗眼看人低，還想把小妹抓起來呢。甚至驚動了保衛科。”

大嫂此時依然沉浸在興奮中。

在事情搞清楚後，她那位沒有把她當成親戚的表弟，突然變得熱切了起來。

那表弟先是給大嫂道了歉，表示他也是擔心被百貨商店裡的領導誤會。

隨後，那表弟又悄悄把大嫂拉到旁邊，送給了她半斤大白兔奶糖，還一口一個表姐，喊得十分親熱。

大嫂精通人情世故，哪裡不明白這都是因為李鐵錘的緣故，但是依然很高興。

誰讓她是李鐵錘的嫂子呢。

“也是....”柳宗山本來想打電話跟李鐵錘問清楚，但是想著李鐵錘現在在三線廠那邊，便放棄了這個想法。

他放下手提包後，換了件衣服，叮囑姚雪茹晚上多炒兩道菜，便準備出去。

“老柳啊，天色馬上黑了，你要去乾什麼？”姚雪茹感覺柳宗山有點奇怪。

“沒事兒，就是去公園裡轉轉，對了，記得把我的茅台酒拿出來。”

柳宗山背著手出了屋子，沿著道路走了二十多米，拐進了一戶人家。

兩個老頭正坐在門口下棋。

柳宗山湊過去，笑嗬嗬的問道：

“老周，老陳，大彩電，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