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一片死寂。
何彪的下跪,並沒有讓其他人麵露驚訝。
因為他們都不是第一天出來混。
乾工程的、開場子的、搞礦產的……
這些生意,暴利的背後,誰不是暗藏肮臟和血腥?
就像於海峰。
他跟梁煒第一次打交道,就是為了儘快進場開工,讓手下強拆,推倒房屋壓死了一對拒不簽字的老夫婦。
這對老夫婦活著的時候,之所以敢拒不簽字,就是因為家裡有親戚在體製內工作,還有一定的權力。
把老夫婦弄死後,於海峰也惶恐至極。
沒想到請梁煒出手,老夫婦的親戚反而幫忙善後。
最終賠了一筆錢就完事兒,手下員工也就拘留了幾天而已。
眼下。
何彪卑微如狗,跪趴在地上乞求梁煒。
眾人當然知道,他的麻煩肯定不小。
如果事小,何彪靠當地的關係,肯定就搞定了。
“你要當牛做馬報答我?嗬嗬,這他媽都什麼年代了,還興這個?”
梁煒拿起茶杯,冷然一笑。
“你還是趕緊起來吧,給我下跪有什麼用?”
何彪抬起頭來。
彪形大漢,居然眼有淚光。
“煒哥,求求你,真的可憐可憐我吧!”
“隻要你幫我,讓我出多少錢都行!”
鐺的一聲。
梁煒重重放下茶杯。
“這是錢的事兒嗎?”
“你自己都說,縣裡市裡的關係,你都找了,誰都幫不了你。”
“那你這起礦難事故,我他媽不用問都知道,恐怕死了幾十上百號人。”
“沒,沒那麼多,就幾十個而已。”
何彪連連搖頭。
梁煒兩眼一瞪。
“臥槽尼瑪,幾十個,還而已?”
“你當那是牲口啊,那可是人,活生生的人,幾十個人就是幾十個家庭!”
“你知不知道在國內,隻要不出人命,什麼事都好說,出了人命就不好整?”
於海峰急忙勸道:“煒哥您消消氣,消消氣,千萬彆動怒。”
“彪子這事確實很棘手,死了太多人,但煒哥您神通廣大。”
“看在大家都是朋友的份上,您就幫忙出個主意,儘量大事化小,好不好?”
梁煒冷哼道:“這他媽還用著出主意?”
“自己不想進去,就砸錢安撫家屬啊,找人頂罪啊!”
“反正重大責任事故罪、非法采礦罪等,數罪並罰,刑期也不會超過二十年!”
梁煒知道自己的主意沒用。
因為在煤礦開采曆史悠久的林城,礦難事故早就不是第一次發生。
以前是怎麼捂蓋子,如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早就有現成的經驗。
但那些經驗,何彪卻沒法用。
這就足以證明,這件事背後還有隱情。
果然。
何彪立馬哭喪著臉說道:
“煒哥,以前咱們那邊發生礦難,確實是這麼做的。”
“但這一次不一樣,這個月不是咱們省的安全生產月嗎?”
“電視上公布了舉報和救援電話,有礦工家屬偷偷記住了。”
“礦難發生後,就直接打了救援電話,把省煤監局給驚動了。”
“更慘的是,趙省長得知了這件事,不僅要求全力救援,還親自趕赴了現場。”
“……”
梁煒腦子嗡的一下。
“沒辦法,徹底沒辦法了!”
“趙省長都驚動了,總務院那邊肯定也知道了。”
“埋了幾十個人,這麼大的礦難,你絕對逃不掉。”
何彪跪地往前挪了兩下。
“煒哥,我知道這事不小,可我真不想進去坐牢。”
“那就找人替你去坐唄!”
“找了啊,可是趙省長才不管那麼多,他下令把包括我在內的幾個幕後股東,所有資產全部凍結,我還是開我小老婆的車,才來到了京州。”
“那你現在想怎樣?”
“當然是想讓頂罪的人,把所有責任都扛了,儘快把這件事了結,不要再翻舊賬,也不要把我們哥幾個給弄進去了。”
“你的煤礦,以前還出過事?”
“是啊,不過沒辦法,過去十幾年裡,違規開采的人太多太多,搞得一不留神就塌陷或者透水,但以前幾次死的人,都沒這一次多。”
“經常出事,還要開采?”
“沒辦法呀煒哥,煤炭行情不錯,就算有風險,大家也想乾,其實那些下井的礦工,他們自己也清楚風險有多大。”
“跟那些礦工沒簽合同之類的吧?”
“當然沒有,他們想來就來,乾一天活就發一天錢,礦上剛出事,我兄弟就把賬本燒了,到底埋了多少人,其實連我都不知道。”
梁煒眉頭一挑,默默端起茶杯。
煤礦塌陷了,礦工被埋了。
用於考勤記錄和結算工資的賬本,還被燒了。
那麼……
到底礦井下麵埋了多少人,誰知道呢?
是幾個,還是幾十個?
或者說,乾脆沒有!
誰能證明?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
難道他趙立春,還能不惜巨資強行開挖,把一具具屍體找出來?
眼看梁煒遲遲不表態,何彪有些急了。
急忙給於海峰遞眼色。
兩人原本就是一唱一和,提前分工好的。
微微湊近一些,於海峰壓低聲音諂笑道:
“彪子知道這事兒有點難辦,所以特意從林城,給煒哥您帶了一箱土特產。”
梁煒放下茶杯。
“林城除了煤炭,還能有啥土特產?”
於海峰二話不說。
微微晃了晃,他手腕上的金表。
所以一箱土特產,其實是一箱黃金?
梁煒瞬間心頭一顫。
他當然很清楚,黃金比現金還好。
不僅可用於收藏理財,也還很便於流通和儲藏。
從古至今,都是人見人愛的硬通貨。
“於總,你說蒸熊掌這道菜,都做出來端上桌了,誰能鑒彆所用的熊,到底是野生,還是飼養的?”
於海峰立馬笑了。
“那當然沒人能嘗出來啊!”
梁煒扭頭看向一臉乞求狀的何彪。
“你那座塌陷的煤礦,下麵到底埋了多少人?”
“幾……”
何彪剛要開口,就注意到於海峰的眼神。
“幾個吧好像,具體我也不太清楚,而且那個礦,也不是我負責的呀!”
梁煒訕笑不已,扭頭看向酒瓶。
這一下,不用於海峰提醒,何彪也秒懂了。
不是他負責的煤礦,人也死得少。
那麼何止是不用坐牢,還能少賠很多錢啊!
誰要鬨,那就拿出證據!
屍體都沒找到,誰能證明遇難了?
何彪急忙起身,畢恭畢敬的給梁煒倒酒。
梁煒拿出手機撥通電話。
“喂郭叔叔,是我小煒啊,您這會兒方便嗎?”
“我聽說林城有個非法小煤礦出了事,就知道您肯定特忙。”
“我爸不是還沒卸任,還在主管全省政法工作嗎?他一聽說發生了礦難特著急。”
“這不馬上就快春節了,出這麼大的事,家屬們該多擔心啊,所以就讓我打聽一下,到底有多嚴重。”
“掩埋了六十四人?確定嗎?塌陷掩埋的位置深嗎?很深的話,救援確實難度太大,而且已經發生這麼久了。”
“我覺得當務之急,除了救援之外,還得找到證據,證明確實掩埋了六十四人,不能輕易聽信周圍的人,萬一有人冒領想拿賠償呢?”
“真要是大型礦難事故,肯定要上報高層,人數必須核實清楚,否則說是埋了幾十人,實際上就幾個人,甚至並沒有人,這不鬨笑話了嗎?”
明裡暗裡提示幾句後,梁煒掛斷了電話。
然後不急不慢的拿起酒杯,和何彪輕輕一碰。
“你是專做煤炭生意的,林城的煤礦資源早就瀕臨枯竭了,你不可能沒有去其他地方投資吧?”
“有,當然有,我在臨江省和中江省,還有兩座煤礦,煒哥要是感興趣,我可以帶您去逛逛。”
“好啊,正好我也好久沒有出門轉轉了,趁此機會出去溜達溜達。”
“沒問題,煒哥您儘管放心,我保證安排好一切,讓您吃得開心、玩得愉快。”
“那今晚能不能愉快,是不是就要看於總的了?”
於海峰立馬諂笑道:“放心吧煒哥,早就給你安排好了,一線車模,特彆漂亮。”
眾人推杯換盞,嘻哈大笑。
幾乎與此同時。
親臨礦難一線,坐鎮指揮的趙立春卻一臉肅穆。
因為就在剛剛,又發生了一次塌陷,差點把救援人員都給埋了。
聽著家屬們傷心欲絕的哭喊聲,他猛然攥緊拳頭。
“挖!繼續挖!”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