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
一輛新聞采訪車，緩緩駛入養老院。
車剛停穩，記者和攝影師，便迅速下車。
記者背對擁擠的人群，手持話筒麵對鏡頭。
“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大家晚上好！”
“我是漢東電視台晚間新聞記者，我現在所處的位置是京州養老院。”
“近日，曾是京州市國營企業改製模範標杆的大風廠，因長期缺乏訂單，經營陷入困境。”
“危急關頭，前漢東檢察院副檢察長陳岩石同誌，積極幫助大風廠聯係各家企事業單位，獲得不少訂單幫助企業渡過難關。”
“據了解，陳老檢察長退休前，就一心為民、清正廉明，退休後依然不辭辛苦，積極為百姓解困境、謀福利，深得民眾喜愛。”
“而陳老幫助大風廠爭取大量訂單，讓一千多名職工沒有了下崗之憂，消息傳出後引發轟動，許多經營困難的企業都紛紛前來尋求幫助。”
說到這兒，記者微微側身，並抬手示意。
“大家請看，陳老家門口，聚滿了圍觀的群眾，我們能聽到裡麵傳來此起彼伏的哭喊聲。”
“接下來，就請大家跟隨我們的鏡頭，前去一探究竟。”
記者說完之後，便領著攝像師往裡走。
圍觀的群眾們，自然紛紛讓開一條道。
這會兒人太多，大家無處落腳，有很多人都站到了小花園裡。
陳岩石這些年精心栽種的奇花異草，這會兒已經快被踩踏得不成樣子。
但此時此刻的他，根本不顧上。
大量的企業代表都紛紛來哭求幫忙。
他這邊還沒有挨個了解清楚情況。
電視台的記者和攝影師卻來了。
有了媒體關注，還是在漢東電視台。
這一下，眾人哭喊求助就更加積極了。
眼瞅著丈夫陷入了窘迫不堪的境地。
眾目睽睽之下，還有電視台采訪……
王馥真當然意識到，麻煩大了。
丈夫幫大風廠拉訂單，就算沒有私心，現在也成壞事了。
要說困難，誰不困難？
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
這些來求助的一家家企業，當然都能說自家很困難。
那麼……
你陳岩石不是大公無私嗎？不是一心為老百姓著想嗎？
既然能幫助大風廠渡過難關。
那當然也應該也幫一幫其他廠。
滯銷的水泥、化肥、鋼鐵、食品、化工原料……
甭管能不能幫忙推銷出去。
但至少當著眾人的麵，也得表個態。
在眾人的哭喊聲中，都成救苦救難活菩薩了。
難道這點小忙，都不幫嗎？
可真要承諾幫了。
以後咋辦？
被漢東電視台報道後，絕對會更加轟動。
會有更多人跑來跪地哭求，讓丈夫幫忙推銷。
若真如此。
那丈夫成什麼了？
所有困難企業的義務推銷員？
漢東省大大小小的企業，成千上萬。
而且每天還有不少新企業成立。
要是遇到困難，就都來找丈夫幫忙。
那以後他就天天忙著給各單位打電話吧！
退休的清閒日子，往後徹底彆想再過了。
各大企業事業單位，以後也啥都彆乾，就整天幫一家家企業化解困難。
怎麼辦？
到底該怎麼辦？
王馥真心急如焚，卻又不能發火罵人。
而被團團圍住，身前跪成一片的陳岩石，更是苦不堪言。
求自己幫忙的人太多太多，都不知道該先幫誰。
漢東電視台還來采訪報道。
自己現在都快急瘋了。
哪還有心思接受采訪？
再這麼持續下去，自己也要哭了。
“大家靜一靜！靜一靜！”
“聽我說兩句，好不好？”
陳岩石大聲呼喊，雙手不斷下壓。
漸漸的，哭喊聲和議論聲都漸漸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無數人，都瞪眼看著他。
當然。
還有攝像師扛著的攝像機，牢牢對準了他。
“我知道這兩年經濟形勢不太好，有困難的企業不少，沒有訂單發不起工資的，也絕對不止大風廠一家。”
“大家都想有生意，都想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可是我陳岩石，能力有限，沒那麼大的麵子，幫不了你們所有人啊！”
話音剛落，立馬有人喊道：
“陳老我的要求不高啊，就幫我推銷幾百噸庫存化肥就行，您以前可是老檢察長，找一下農業部門，他們肯定會答應幫忙。”
“還有我，我也要求不高，您老幫我找交管城建之類的單位，幫我們廠賣幾千噸鋼材就好，全省那麼多工地，肯定賣得掉。”
“隻要幫我賣一萬噸水泥就行，我可以給優惠價，陳老您人脈關係廣，一萬噸水泥肯定不算什麼難事。”
“幫我賣兩千噸甲醇，隻賣兩千噸就行，我們就有錢發工資，大夥兒就有錢過年了！”
“陳老幫我賣三百輛拖拉機就行，咱們廠的拖拉機質量特彆好！”
“幫我賣點罐頭吧陳老，您幫我們推銷一下，肯定生意很好！”
……
喊聲再次此起彼伏。
大家爭先恐後，都想讓陳岩石幫忙推銷。
改製成了民營企業後，大家在殘酷的市場競爭中艱難生存。
貸款難搞、生意難做、競爭激烈，已經夠讓大家窩火了。
陳岩石還利用他的人脈關係背景，替大風廠聯係訂單。
如此公然的假公濟私，大家豈能坐視不管？
既然要這麼玩，大家就都來找陳老。
沒幫上忙，也沒關係，反正出了口惡氣。
要是陳岩石真能幫忙賣貨，那可就賺到了。
橫豎都不虧，自然乾勁兒足。
一個個喊得陳岩石，快原地爆炸了。
“安靜！”
“大家安靜！”
王馥真一看丈夫像是要暈倒了，急忙大喊。
然後迅速上前，扶住已經快站不穩的丈夫。
“都彆說了，行嗎？”
“老陳年紀這麼大了，你們都找他幫忙，是想累死他嗎？”
此話一出，自然引人不滿。
“陳老幫大風廠推銷拉訂單，就不累嗎？他親自主持改製的企業，就是親兒子是吧？”
“就是啊，咱們當年也是國營企業，可不能幫了大風廠，就不幫咱們呀！”
“陳老可不要偏心呀陳老！大風廠的員工是人，我們也是人啊！”
“我不要陳老幫忙賣衣服，我隻是讓他幫忙賣水泥而已！”
“對對對，陳老幫我推銷農藥，跟大風廠的生意不衝突！”
……
王馥真懵了。
徹徹底底懵了。
自己本想來個‘倚老賣老’，讓大家看在丈夫年事已高的份上，放他一馬。
怎麼也沒想到，反而激得大家情緒更加激動，說的話也更加激進。
至於陳岩石……
他已經有些頭暈目眩。
隻聽到很多人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但卻聽不太清楚，到底說什麼。
視線忽明忽暗，氣息越來越亂。
陳岩石感覺越來越不舒服，像是要喘不過氣了。
“老……老婆子……我……我不舒服，快……快扶我回去……”
陳岩石氣若遊絲，身子都有些發抖。
王馥真見狀，急忙喊道：
“都彆說了！彆說啦！”
“老陳身體不舒服，你們是想氣死他嗎？”
“讓開，趕緊讓開，我要扶他回家休息！”
王馥真大喊大叫。
圍聚在周圍的人剛讓開一條道。
她便急忙攙扶著陳岩石，往屋內走去。
頃刻間。
很多人爭先恐後，湧入了客廳。
剛把丈夫攙扶坐下的王馥真，還沒來得及開口，便嚇得不輕。
有人看到了陳岩石的賬本,有人看到了他還沒修剪完的青柏盆栽。
“天啊！陳老居然幫大風廠，拉了這麼多訂單！”
“我的媽呀！這盆栽的瓷器，好像是青花瓷啊！”
“讓我看看，我看看呢！”
“好像真的是青花瓷！”
“用青花瓷玩盆栽，這也太低調奢華了吧！”
“市教育局居然給大風廠安排了一萬件校服？”
“規劃局的汪工不幫我賣鋼筋，居然幫大風廠賣勞保服？”
……
賬本在眾人手中傳遞。
疑似青花瓷器的青柏盆栽周圍，很多人團團圍聚。
麵積不大的客廳，越發人滿為患、嘈雜不堪。
扭頭一看。
電視台的攝影師，舉著攝像機在拍。
“出去！你們都出去！”
“誰讓你們進來的？”
“都給我滾出去！！”
“滾！我讓你們滾啊！”
王馥真再也忍不住，發火了。
而靠坐在沙發上的陳岩石。
神情痛苦，氣息越來越沉重。
“救……救護車……快，快幫我……叫救護車……”
王馥真氣急敗壞，轟走人群。
嘈雜的客廳內，也沒人聽見陳岩石那細弱蚊聲的呼喚。
當很多人都被驅趕出來，一直停在路邊的彆克商務車悄然離開。
而王馥真把所有人都轟走後，重重關上房門哢嚓反鎖。
匆匆回到沙發前，卻看到陳岩石已經臉色蒼白，昏迷不醒。
“老陳，老陳！！”
“來人啊，快來人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