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沉。
高育良和祁同偉站在路邊,目送趙瑞龍的商務車遠去。
當尾燈都看不見,高育良緩緩抬起頭,看了看夜空。
“同偉,要下暴雨了啊!”
祁同偉跟著抬頭,仰望了一下夜空。
他當然知道,高老師不是在說天氣,而是在說最近的漢東。
京州那邊已經掀起了風暴,許多人都遭了殃,呂州又豈能毫無動靜?
況且今晚飯桌上,趙瑞龍已經把話說得很直白。
漢東要淨化營商環境,要轉變工作作風。
誰要是頂風作案、陽奉陰違,那就是找死!
為了搞好高質量經濟發展,真是要不換思想就換人。
而呂州作為漢東重要城市之一,又是趙瑞龍重點投資的地區,自然也要掀起風暴、轉變作風。
要讓呂州大乾一場,又豈能不得到高老師這個一把手的支持?
兩人雖然沒有談任何交易,卻話裡話外都談妥了一切。
早就是趙家船上的人,又為了能更快進步,高老師自然彆無選擇。
呂州,也必須下一場暴雨!
“已經悶熱了好幾天,下一場暴雨也好,風雨過後,才能空氣清新嘛!”
高育良微微一笑,轉身返回彆墅。
祁同偉趕緊快步跟上。
到了客廳,第一時間端來茶杯。
“老師你喝點茶,醒醒酒。”
“先放下吧,我今晚沒喝醉。”
高育良慵懶的靠坐沙發,翹起二郎腿,手隨意的搭在沙發扶手上。
“有件事,你幫我琢磨琢磨。”
“老師你說。”
祁同偉身子前傾,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高育良扶了扶眼鏡。
“呂州這兩年的經濟發展有多快,你也看到了。”
“等高鐵建成,航空產業園興起,呂州的經濟還要再上一個台階。”
“我有很強的信心,呂州市未來兩年的GDP增速,至少能排名全省前三,甚至第二,僅次於省城京州。”
“而有如此斐然的成績,趙瑞龍可以說是幫了我大忙,下個月就是他29歲生日了,你說我是不是應該送他點什麼?”
這個問題,還真把祁同偉給難住了。
他當然知道,趙瑞龍幫了高老師不少。
按照目前呂州的發展形勢,高老師肯定會把去了林城的李達康甩開一大截。
林城是什麼地方?
本就礦產資源枯竭,經濟排名墊底。
李達康去了之後,引水造湖治理塌陷區、發展生態農業。
那慢騰騰的發展速度,哪能有引進眾多高科技項目的呂州快?
而林城的發展速度,自然也就決定了李達康的進步速度。
高老師要想先拔頭籌,當然要緊摟住趙瑞龍。
可是這生日禮物……
“老師,這事兒還真把我難住了呀!”
“瑞龍是什麼人?他投資都能花出上萬億,開網吧賣mp3也能日進鬥金。”
“可以說,物質方麵他肯定不缺,送什麼他都不稀罕,所以隻能送個有新意的!”
祁同偉話音剛落,高育良就歎息道:
“去年他找過我,想在月牙湖畔建一座湖上美食城,被我婉拒了。”
“如今我主動提出來,可以給他審批通過這個項目,他怕是又不想建了。”
祁同偉笑道:“這是自然,且不說項目會不會踩生態保護紅線,造成環境汙染,就說惠龍集團如今的業務重點,也不再是房地產。”
“如果他們趙家姐弟還把房地產當搖錢樹,就不可能拿到了巨額國際投資,不到處瘋狂囤地開發樓盤,而是投資搞高科技產業。”
“最重要的是,房價上漲不是房地產商喜聞樂見的好事嗎?但他卻為了長遠發展,讓趙書紀出手強勢調控,這都足以證明,他不可能還想建美食城。”
高育良稍稍起身,端起茶杯。
“那你說,我送他什麼好?”
祁同偉皺眉深思。
“送禮物要想讓人滿意,就得想辦法投其所好,而瑞龍他最想要什麼呢?”
高育良嗤笑道:“你這不廢話嗎?他當然想要他爸更進一步啊!”
祁同偉道:“他這個願望咱們沒法替他滿足,但咱們可以圍繞他的目標主動作為,幫他做一些他想做,但還沒做的事!”
“比如呢?”
高育良喝了一口茶,麵帶微笑的看著愛徒祁同偉。
“我想的是,他為了實現幫助趙書紀進步的目標,不惜大力投資漢東、整頓基層作風、調控商品房價格,那麼一切有利於高質量經濟發展的事,咱們豈不是都可以做?”
“咱們完全可以主動作為,在科研補助、人才招聘、生產保障等各方麵,助力高質量經濟發展,而不是等他提出了明確要求,咱們才滿足。”
說到這兒,祁同偉抬手指向南方。
“馬上不是六月份了嗎?”
“包括呂州學院在內,很多大學的應屆畢業生,應該都要論文答辯找工作了吧?”
“咱們完全可以趁此機會,讓有關部門出麵組織各大高校和相關企業單位,開一場大型招聘會呀!”
“這樣一來,不僅數以萬計的大學生有機會找到工作,而包括惠龍集團在內的眾多企業,也有可能招到急需的人才。”
“除此之外,如今不是很多企業投資呂州嗎?要長期在呂州穩定的生產經營,醫療教育肯定也要跟得上。”
“不然企業來了,員工也招了,可是員工及其家屬生活卻不方便,孩子不能就近讀書,老人治病又遠又難,這哪行呢?”
“所以我想,咱們給瑞龍的禮物,就是咱們呂州市迅速改變思想,成為了轉變作風的全省模範標杆,紮紮實實的為高質量經濟服務!”
高育良略略點頭。
這樣一份特殊的禮物,不用細想,趙瑞龍也一定會喜歡。
不過……
要迅速轉變思想,也切實改變作風。
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多年來,基層養成的官僚主義思想與形式主義作風,哪是一天兩天就能轉變的?
比如習慣了吃拿卡要,辦事得有好處的人。
能指望他突然一分錢不收,就主動為高科技企業排憂解難嗎?
要想做到祁同偉說的這一點,也不是沒有辦法。
那就是‘不換思想就換人’。
誰不聽話,就換一個聽話的。
反正體製內,最不缺的就是有能力,還很想進步的人。
隻要能有機會進步,彆說為企業熱情服務。
就算讓他們給科技企業當保姆,他們都樂意。
那麼問題來了。
如何才能‘換人’呢?
高育良目光深沉的看著祁同偉。
“京州的風暴,負責具體執行的人,是你老同學程度吧?”
祁同偉連連點頭。
“是程度,他這回可真是出名了。”
“好多比他級彆高不少的,他都敢抓敢拘。”
高育良淡淡一笑。
“有人撐腰,他當然不怕,而你呢?”
祁同偉是何等聰明之人?
他立馬敏銳察覺到,高老師的意圖。
要給趙瑞龍送禮,要讓這位太子爺滿意。
那呂州也要掀起一場風暴,而且還越大越好。
隻有風暴足夠大,才能掀翻不少人,才能給隊伍來一場大換血。
換上了新人,才能有的新態度、新的氣象、新的作風……
“老師,我一直在等你的指示!”
祁同偉這個回答,直接滿分。
不僅表達了忠誠,也顯露了決心。
隻要高育良一聲令下,他祁同偉可以毫不猶豫的赴湯蹈火。
而高育良淺酌了一口熱茶。
“京州能掀起風暴,是因為有個福林老餐館的案子小錯重判,而咱們呂州呢?”
“你覺得用什麼事件,作為引爆一場整頓風暴的導火索?”
聽到這話,祁同偉立馬笑了。
高育良這話,就差明說想要動黃家。
黃家在呂州深耕多年,影響力巨大。
要來一場大換血,直接對黃家動手,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老師,想動手,找個借口還不容易嗎?”
“呂州市誰不知道,海天夜總會特彆奢華豪氣。”
“在很多人眼裡,呂州就沒有比它更高檔、更安全的場子!”
“據說隻要進了海天夜總會,隨便玩、敞開了玩,因為幕後老板叫黃武盛,而他哥……”
多餘的話,祁同偉都不用說了,高育良知道。
呂州市副書紀、市長叫黃武城。
“一個聲色犬馬的夜總會,居然能搞得如此聲名赫赫,實在是太有恃無恐、過於囂張!”
高育良放下茶杯,給了祁同偉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祁同偉立馬會意。
打掉這個呂州市最大最奢華的場子,足以拔出蘿卜帶出泥。
呂州黃家都被搞倒了,何愁不能大換血?
要是以前,祁同偉當然是沒膽量動黃家的產業。
人家黃武城可是呂州市的二把手,哪兒是他招惹得起的?
但是現在……
為了幫高老師給趙瑞龍送禮,也為了老師進步,更為了自己。
祁同偉哪兒還會心慈手軟?
當晚。
祁同偉離開市委大院後,便前往了海天夜總會附近實地踏勘、思考計劃。
夜幕下,夜總會燈火輝煌、熱鬨非凡。
不知道有多少呂州的達官顯貴、富商老板,在裡麵尋歡作樂。
這不僅是呂州的名利場,更是權錢交易所。
無數的肮臟交易和非法勾當,都是左擁右抱與推杯換盞中達成協議。
特彆想要進步的祁同偉,自然是毅力驚人。
當年他當緝毒警的時候,都能冒著生命危險,血戰孤鷹嶺。
如今為了打掉海天夜總會,熬夜蹲守觀察又算什麼?
淩晨時分。
一些客人陸續出來了。
因為周一還得上班,還是不敢玩得太晚。
祁同偉拿著望遠鏡,記住那一張張喝得麵紅耳赤、喜笑顏開的臉。
有的人,甚至還職務級彆不低。
時間緩緩流逝。
祁同偉一直暗中觀察,到了將近淩晨兩點。
回到家後,他也根本沒打算睡覺,洗漱完後便躺床上思考計劃。
短暫的睡了四個多小時,天亮後第一時間前往單位,調閱案卷資料。
除了海天夜總會,黃武盛名下的多家公司,近些年所涉及到的案件,祁同偉都逐一調查翻閱。
有了大致計劃後,祁同偉也並沒有立馬行動。
黃家在呂州經營多年,可謂是根深蒂固、關係盤根錯節。
貿然行動,恐怕警車還沒開出市局大門,黃武盛就已經收到了消息。
所以他打算挑選一批外地戶籍,又年輕氣盛的‘新人’。
讓渴望立功進步的他們,充當臥底進行秘密調查。
等掌握了充分證據之後,再來了個犁庭掃穴、雷霆一擊。
至於高育良……
太渴望進步的他,自然也沒有閒著。
作為一個知書達理的文人,他還是想先禮後兵。
如果作為呂州市二把手的黃武城,還能有挽回的可能,他也不想徹底撕破臉。
所以他讓秘書陳清泉,將出席完高鐵項目開工典禮的黃武城請來。
省裡已經召開了多部門聯合會議,要調控全省的房地產行業。
雖然相關文件,還沒下發到呂州市,但兩人先碰頭商量一下,也是合情合理。
討論完了房價的調控,高育良順勢引申到了轉變作風,切實為高質量經濟服務。
經過一番試探和閒聊,高育良發現自己想多了。
黃武城哪兒是那麼容易輕易轉變的?
屁股決定腦袋。
黃武城是靠著眾多老板投資,搞出漂亮政績一步步起來的。
要讓他摒棄傳統思維,帶頭轉變作風,談何容易?
滿嘴的場麵話,聽得都讓高育良一陣惡心。
禮貌客套的結束談話後,高育良徹底下定了決心。
所以黃武城前腳剛出門,高育良緊接著就用私人手機,打給了祁同偉。
“我這邊沒問題了,你隨時可以行動。”
“記住,你隻管放手去乾,上不封頂。”
“他程度都能在京州搞得轟轟烈烈,你祁同偉豈能連他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