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惠龍賓館。

豪華包廂的衛生間裡。

接到吳春林的電話，原本有些酒意上頭的秘書丁樂輝，陡然清醒。

因為這個電話，吳春林不是用他工作手機打來的，用的是小靈通。

“好的，我儘快通過其他渠道和方式，對提拔名單上的人員，逐一核實清楚，確保萬無一失。”

“嗯嗯，明白，我這邊飯局快結束了，好多年沒見，聊得挺開心，好，那您早點休息，晚安吳部長！”

掛斷電話，丁樂輝收起小靈通。

“空降來的駱山河，到底什麼來頭？居然能把吳部長嚇成這樣。”

“就算新官上任要燒三把火，他也不至於把火燒到咱組織部呀！”

“名單上的人，都是下麵舉薦，經過相關程序初步審定的，就算有問題，也責怪不到他身上吧？”

身為秘書的丁樂輝，思來想去，覺得吳春林還是膽子太小。

吳春林在體製中能混到今天，除了會察言觀色、見風使舵，還有就是他謹小慎微。

但有時候，他也是謹慎過頭了，特彆膽小。

明明不貪不拿，什麼把柄都沒有，他都能害怕工作上有紕漏。

所以空降來個駱山河，就把他給嚇得夠嗆。

也不想想，駱山河再怎麼厲害，也不過是來當漢東的紀監書紀，而不是一把手。

背靠在漢東根基底蘊深厚的趙立春書紀，還能怕他駱山河？

來到洗手台前，丁樂輝洗了把臉。

今晚他是真開心。

但並不是因為見到多年前，燕京大學的老同學肖金驊。

肖金驊是含著金鑰匙出生，以少年天才的身份，跳級考入一流名校燕京大學。

而丁樂輝卻是偏遠農村的寒門子弟，靠勤奮苦讀，考了個全縣第一被燕京大學錄取。

家庭背景不同，又不是住一間寢室，所以在校期間，兩人關係並不咋樣。

屬於畢業後就各奔東西，要不是機緣巧合，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麵那種。

真正讓丁樂輝開心的，是趙立春書紀的寶貝兒子趙瑞龍，他居然沒有忘記自己。

之前兩人就僅僅隻是見過兩次麵。

還是因為吳春林找趙書紀彙報工作，在外等候期間，兩人聊過天。

但沒想到，趙瑞龍居然還記得自己，知道自己是燕京大學畢業的。

今晚趙瑞龍要宴請來漢東投資考察的肖金驊，便邀請自己來惠龍賓館一起吃飯。

如此一個增進和趙公子關係的好機會，丁樂輝當然不可能拒絕。

而有他這個“老同學”作陪，飯局也確實更加其樂融融。

洗完臉後，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丁樂輝不由眉頭一皺。

同樣是燕京大學的高材生。

肖金驊都混成身家三百多億，去年公認的龍國首富了。

而自己呢？

現在還隻是組織部秘書。

就算家庭背景不好，山溝農村裡的父母沒辦法幫助自己。

但自己也應該想方設法，摟緊趙公子的大腿，以便更快進步啊！

“對了，吳部長不是說要通過其他的方式，核查一下名單上的那些人嗎？”

“那我不妨把這個名單交給趙公子，讓他核查是不是聽話可用之人。”

“核查的權利交到了他手裡，自然就相當於把人事任命權利給了他！”

“誰是聽話可靠，值得提拔的人，全憑他說了算，他能不記我一人情嗎？”

想到這兒的丁樂輝，立馬擦臉出門。

包廂內。

今晚喝開心的肖金驊，已經有點管不住嘴了。

少年得誌嘛，難免會心高氣傲。

一旦情緒上頭，就必然會不知天高地厚，會不由自主的高談闊論、指點江山。

隻見他麵帶酒紅，眼神飄忽。

手裡夾著香煙，攀著趙瑞龍的肩膀，侃侃而談。

“……縱觀西方近百年來，經濟高速增長的主要內因，其實並不是科技爆發帶來增量，主要還是靠量化寬鬆、通過債務驅動經濟。”

“所以在米國為首的西方，各國發錢的模式，決定了誰才是風口上的豬，而咱們龍國原本也快走上這條路，也就是靠發債拉動經濟。”

吧唧了一口香煙後，肖金驊瞥了一眼丁樂輝。

“樂輝，你說，我講得對不對？”

丁樂輝愣了一下，尷尬笑道：

“不好意思，我剛才接電話去了，沒聽到你們在聊什麼。”

“不過西方持續的量化寬鬆，確實讓經濟保持了相當旺盛的活力。”

“尤其是米國那邊，互聯網泡沫破滅影響不小，估計米國會進一步放寬房地產相關政策，允許銀行發放更多的次級貸款。”

肖金驊哈哈大笑。

“米國的次級貸款的事兒，咱們一會兒再說，你坐，你坐！”

“瑞龍，咱們接著聊，聊發錢模式，咱們龍國跟西方的玩法不一樣。”

“五十年前，為了徹底贏得戰爭，並完成基本的工業化，咱們曾短暫發行了國家公債，後來咱們思想有所轉變，不想借錢搞發展，就提前還清了所有的外債內債，直至對外開放。”

“二十多年前，咱們對外開放後，為了儘快完成現代化建設，逐步在國際市場發行債券，經濟是迅猛發展起來了，但海量的債務卻又經濟過熱、通貨膨脹，以至於物價闖關失敗。”

“四年前，亞太州金融危機爆發，外貿經濟遭受嚴重影響，咱們再一次發行特彆國債，大規模募資金，實施一係列的重大基建工程，以便促進就業、消化過剩產能、讓經濟複蘇。”

說到這兒，肖金驊笑眯眯的看著趙瑞龍。

“你發現規律了嗎？”

“咱們龍國發債借錢，刺激經濟增長方麵，是十分謹慎的。”

“沒有嚴重的經濟危機，就一定不會發債借錢刺激經濟，更不會搞量化寬鬆、印錢大放水。”

趙瑞龍略略點頭。

“借的錢，總歸是要還的嘛！”

“咱們龍國底子薄，可不像米國家底那麼厚實，經濟政策上可以十分靈活，咱們在債務方麵肯定是要慎之又慎。”

“不讓地方搞融資平台發債，就是避免無組織無紀律的瞎搞，搞重複投資建設、搞政績麵子工程、搞得低端產能過剩。”

“沒錯！”

肖金驊嗓門很大的應了一聲後。

夾著香煙的手，在空中指指點點。

“所以咱們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地方是不可能有權力發債的。”

“而高層對經濟發展策略的定調，就是咱們要如海綿一般，跟西方搞逆周期操作。”

“也就是西方放水的時候，咱們就堅決不放，瘋狂吸水，等西方緊縮了，咱們就放水。”

“像咱們即將加入世貿，西方持續量化寬鬆，咱們就必須想方設法，儘可能的吸引投資。”

“憑借咱們相對更加低廉的勞動力與原材料，製造出大量物美價廉的工業產品，成為世界工廠。”

“等西方不放水了，經濟開始萎縮，甚至爆發經濟危機，咱們再發債，通過債務驅動，確保經濟持續高速增長。”

趙瑞龍默默點頭。

靠債務驅動經濟發展，是王牌也是最後的底牌。

不到萬不得已，自然是不可能輕易動用的。

就像一個人，工作收入穩定、日子過得安穩，當然沒必要借錢投資。

隻有工作不保，日子堪憂，才會想到靠借錢投資甚至度日。

但借錢一時爽，還錢淚兩行。

國家和人也是如此，都是要有信用的。

要是借錢不還，信用破產，那叫沒法混了。

所以隻要日子還過得去，龍國就不可能搞債務驅動。

一定會把地方債、專項債等審批權牢牢控製住，不允許地方擅自借債搞發展。

哪怕利率很低，一些省市的財稅收入還可以，似乎有足夠的還款能力，但也不是想借就能借的。

而坐下來的丁樂輝，眉頭微蹙的說道：

“我擔心這一輪的經濟周期，恐怕並不會持續太久。”

“咱們龍國一旦正式加入世貿，經濟全球化的浪潮也就達到了頂峰。”

“米國人負責瘋狂印錢消費，製造業持續外流，成為一個金融帝國，而咱們負責瘋狂生產，不斷提升製造業實力，成為工業大國。”

“用不了幾年時間，產能就會飽和、消費也會疲軟，況且米國讓那些信用不好、收入不高的人，也能通過次級貸款的方式買房，將來肯定會爆雷。”

聽到這話的趙瑞龍，目光有些詫異的看向丁樂輝。

真不愧是燕京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啊！

這才2001年，居然就已經看到了米國的次貸危機正在醞釀。

“你覺得米國會爆發次貸危機？”

丁樂輝不假思索的重重點頭。

“我覺得肯定性很大，說不定近兩年就會爆發。”

趙瑞龍笑道：“那可不好說，萬一有人挑釁米國的霸權，誘使米國發起了一場大規模戰爭呢？”

趙瑞龍當然不會說，再有不到兩個月，米國本土就會遭遇恐怖襲擊，接著就會發起一場聲勢浩大的反恐戰爭。

眼前的丁樂輝和肖金驊，顯然無法預料米國居然會遇襲，更想象不到軍力強盛的米國，會深陷反恐戰爭泥潭。

“就算有戰爭爆發，隻是將次貸危機延後而已！”

“讓那些沒實力的人按揭買房，本身就是擊鼓傳花的資本遊戲，遲早會爆雷的。”

“一旦房價漲不動了，一旦經濟下滑，導致一些人收入下降無力還貸，很快就能引發多米諾骨牌效應。”

“一旦斷供的人增加，銀行就必然會拍賣房產回血，而拍賣房子增加，房價必然會下跌，房價下跌會進一步加劇斷供潮。”

“如此惡性循環，米國的次貸危機必然會爆發，到時候一定會波及影響到實體經濟，並迅速蔓延擴散到全世界，讓全球經濟衰退！”

丁樂輝話音剛落，肖金驊就哈哈大笑。

“衰退好啊！”

“幾年內，米國真要爆發次貸危機，導致全球經濟衰退，那咱們龍國的機會不就來了嗎？”

“到時候咱們肯定開啟債務驅動模式，允許地方發行債券，組建融資平台公司籌措資金，用數萬億的規模刺激經濟增長。”

“到時候，不僅米國人會求著咱們購買他們的國債，堅持以米元為國際貿易結算貨幣，大量的西方資本也會在利益驅使下，競相跟我們洽談合作。”

“咱們完全可以利用這次機會，在幫助西方渡過經濟危機的同時，低價獲得技術與產業轉移，開啟新一輪的大規模基礎設施建設，成為世界經濟增長發動機！”

趙瑞龍淡淡一笑，沒有接話。

曆史不會簡單的重複，但是會踩著相似的韻腳。

雖然是不同的世界，但曆史的發展趨勢，卻是驚人的相似。

08次貸危機、數萬億大放水、基建狂潮時代……

在那短短幾年裡。

不僅建成了縱橫交錯的高速鐵路、四通八達的高速公路、遍布城鄉的通信基站，

還趁著全球金融危機，用極其低廉的價格購買到了全球最先進的技術，為產業升級奠定了基礎。

再然後，移動互聯網時代到來。

得益於擁有完善的基礎設施、龐大的消費人群，互聯網巨頭迅猛崛起。

不止是手機廠商們競爭激烈，互聯網企業為了爭奪用戶，也紛紛開啟燒錢大戰。

因而那些年，投資異常活躍、科技進步迅速。

發達的交通，與超快的城鎮化進程。

又讓原本偏遠荒蕪的土地價格上漲，房地產經濟蓬勃繁榮。

無數普通人都覺得那些年特彆容易掙錢，更彆說很多人啥都沒乾，就拆遷暴富。

至於那些吃到了時代紅利的創業者們，哪怕草根出身，也迅速成了億萬富翁、風光無限。

當移動互聯網經濟走向尾聲，當大放水、大基建的時代落幕。

很多人就開始懷念以前，懷念那賺錢機會多、大家日子都好過的年代。

至於現在……

這個世界的米國，次貸危機還在醞釀，恐怖襲擊還沒爆發。

但想要逆天改命的趙瑞龍，一直在努力改變劇情走向，改變曆史趨勢。

雖然改變曆史很難，也沒想過阻止米國遭受恐怖襲擊，但必須要避免二姐夫不幸遇難。

至於龍國……

肖金驊期盼著次貸危機爆發，龍國從西方低價購買先進技術，從而實現產業轉型升級。

但趙瑞龍早已等不及了。

沒有錢，就從國外搞錢。

沒有技術，就自己投資研發。

不需要等到次貸危機爆發，就已經在漢東搞起了高質量經濟。

搞起了電子信息、高速鐵路、航空航天、新型材料、新能源……

將來真要次貸危機爆發，全球經濟衰退。

龍國不得不實施債務驅動，以便保經濟增長、保民生就業。

那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輪不到西方從龍國賺走大把鈔票擺脫危機。

漢東足以承擔實施大規模基建、產業技術迭代升級與擴大內需消費的重任。

換而言之。

這個世界的龍國，絕不會在次貸危機爆發後，舍命拯救全球經濟。

絕不能像另一個世界一樣，幫西方走出了困境，卻被忘恩負義，各種打壓製裁接踵而至。

到時候龍國也就不需要發太多債、放太多水，就能完成經濟刺激與產業升級，從而少用債務驅動潛力，以便應對下一次經濟危機。

至於米國想要快速擺脫危機，那就實施更大規模的量化寬鬆，瘋狂印鈔大放水，反正多發十幾萬億國債，對他們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反正米國寬鬆，則龍國緊縮，米國緊縮則龍國寬鬆。

不針對米國，瘋狂搞逆周期操作，還怎麼快速完成發育？

當然。

趙瑞龍很清楚，這一切的前提，是漢東的高質量經濟搞成了。

不僅不需要花錢讓西方轉移技術，也能帶動龍國實現產業升級。

反而還能出口高科技產品，搶奪西方中高端工業產品的全球市場。

隻有這樣，才能不至於忍辱負重，才能昂首挺胸，站著也把錢給掙了。

有了如此豐功偉績，何愁不能讓父親趙立春再進一步？

聰明的丁樂輝，當然知道趙瑞龍誌存高遠、野心極大。

根本不想等次貸危機爆發，就要讓漢東成為龍國的經濟發展引擎。

否則何必陸陸續續砸了兩千多億米元，在漢東省大力發展高科技？

看了一眼喝多後，趴桌上的肖金驊。

丁樂輝起身給趙瑞龍，倒上一杯熱茶。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咱們自己的命運，還是要掌握在自己手裡，對吧龍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