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小同誌,真是吹牛不打草稿,潘家園我們轉了好幾圈,剛才那老同誌攤上的我們全看過了,不光字帖是假的,冊子也是假的,還三百塊,我看啊,三十塊都不值!”
老人身邊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看著宋染買的一堆東西,嗤笑中帶著幾分鄙夷。
他狀似苦口婆心的說:“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想著撿漏發大財,早幾年在黑市上說不定還能撿到,現在哪有那麼容易?全是假的!真的也輪不到你。聽我一句勸,以後本本分分的工作賺錢,彆想這些路子,這次就當是買了個教訓!”
宋染卻壓根沒有看他,而是看著精神爍爍的老人家道:“看樣子,您好像很懂文物,我能不能請您去喝個茶,您來幫我賞鑒賞鑒?”
這裡人多眼雜,不是說話的好地方。
而且她以後還要來的,不宜高調。
“你這小同誌,怎麼回事,都跟你說了是假的了,你還要纏著鄭老師,小姑娘家的,怎麼這麼厚臉皮!”
中年男人戴著厚厚的近視眼鏡,滿臉不耐煩地想把宋染擋住。
宋染不生氣,反倒對他咧嘴一笑:“這位叔叔,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彆急,答不答應,全看老先生對我的書冊感不感興趣,全看我們有沒有緣分。您說對不對,老先生?”
鄭老師頭發白了大半,但精神頭非常好,聞言,嗬嗬笑著點頭:“小同誌說得對,我看我們應該是有緣分的,這樣吧,郭高,我們去你的店鋪裡坐一坐,看看是不是我這個老頭子看走眼了。”
郭高聞言,頓時一喜。
他今天在潘家園偶遇鄭老師,陪了這麼大半天,為的就是想請鄭老師去他的店裡看看他新收的幾個寶貝,他自認為眼光很不錯,但就怕就有打眼的時候。
現在去他店裡,正合他意啊。
這下看這個小姑娘也覺得順眼多了。
“走走走,鄭老師,我來帶路,您慢點,小心腳下台階!”
宋染覺得,他就像個諂媚的太監總管。
郭高的店鋪,就開在主路上,靠近潘家園的入口,名字叫“珍寶齋”,還挺亮眼。
不過這年頭,買古董文玩的人不多,他沒請夥計,出門就把大門鎖上了,裡三層外三層的,換了好幾把鎖,才將大門打開。
拉亮電燈,裡麵倒是古香古色,花瓶瓷器,屏風擺件,各種字畫,應有儘有,不過若是仔細看,就能發現,這些都是贗品。
郭高這個人非常小心謹慎,真品從來不放在明麵上。
高高的櫃台後方有一排玻璃展櫃,用鑰匙鎖上,裡麵擺放的,才是貨真價實的古玩,但價值更高的,則被他放在裡麵的庫房內,隻有熟客來了,才會拿出來。
宋染來過這裡,對鄭老師和郭高的性格也一清二楚。
不過她麵上沒有顯露出來,等鄭老師坐下,她才將字冊翻開,平攤在桌上麵。
“鄭老師,剛才郭叔叔這樣叫您,我也這樣稱呼您吧。您看,這書冊的外殼是故意做舊的,我想是後來的人是為了和裡麵的內容相搭,早些年收藏得很仔細,後來應該落到了不珍惜的人手裡,有發潮發黴的痕跡,而且落章頁有遺落。”
鄭老師有些意外:“你當時隨便看了兩眼,就能得出這麼多的結論?”
宋染花三百元的時候,他和郭高正好在旁邊,原想提醒一句,但宋染討價還價的速度太快了,那老頭在潘家園得有半個月,好不容易遇上冤大頭,要真攔住交易,那老頭怕是殺人的心都有了。況且,也不能這樣擾亂市場。
也正因為清楚整個過程,所以鄭老師知道她其實隻是翻了幾下,就合上了。
“我在潘家園轉第一圈的時候,它是展開的,我蹲下看了會兒古幣,其實已經注意到了。”
“那你怎麼確定它是老的,沒有落款,你能看出這是誰的筆跡嗎?”
鄭老師坐直了身體,目光慈祥,看宋染的目光就像是看著一個優秀的後輩。
“怎麼可能,她一個黃毛丫頭,這怎麼能看出來?”
郭高覺得宋染在胡扯。
宋染知道鄭老師應該也看出來了,在他鼓勵的目光下,緩緩說道:“這裡有一處落章……”她指著字帖中間部分的一個紅色的落章,時代有些久遠了,但仔細看,還是能夠分辨的,“這是文徽明的私印,而整個詩集的字跡秀麗勁健,結字嚴謹,是他中晚年的作風,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這是文徽明晚年至仕後所書,親自收錄的雜詩,為文徽明親筆詩集。”
說到後麵,郭高的眼神從輕蔑變得認真,最後整個人趴在了桌上,先看印章,再看詩集字跡,越看神色越凝重,最後,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鄭老師。
“鄭老師,不會真讓這小丫頭說對了吧!這筆跡,我怎麼感覺好像在閆老師那裡見過!”
鄭老師認真的點頭:“沒錯,我們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剛才我認真看了看,的確和老閆那裡收藏的字帖字跡很像,但具體對不對,連我也不敢確認,還需要去老閆那裡對比一番。”
說完,他眼神中帶著不加掩飾的欣賞,對宋染說:“真是後生可畏啊,目前,文徽明唯一被發現的真跡,在我的老友老閆那裡收藏,也不過才短短三十餘字。如果這個詩集真是文徽明所書,價值不可估量啊。”
文徽明是明代的文學書畫家,是吳門畫派的重要成員,他最出名的是畫,但他的書法也同樣為人稱道,尤其是中後期的書法作品。
宋染拿下的這本書冊,裡麵收錄了八首詩作,意義十分重大。
郭高的眼神變了又變,這次再看向宋染的時候,再也沒了輕蔑之色,隻剩下敬佩。
“不管你是不是瞎貓碰上死耗子,但你這次當真是撿了大漏了,我必須為我剛才的失禮給你道個歉!”
瞧,這人可真不會說話,明明是道歉,還得先損一句。
不過宋染知道他的性情,不與他一般計較。
“郭叔叔言重了,你要收嗎?如果確定是真跡,我可以賣給你。”
郭高眼睛都亮了。
但他還是擺手道:“算了,如果真是文徽明所書,我可買不起,我也不能因為你收得便宜,就坑了你。”
鄭老師笑道:“小同誌,你如果想賣,我把老閆介紹給你,他女兒在國外,不缺錢。”
宋染自然是要賣的,因為這錢還是乾媽非要塞給她的,她要還回去,也需要本錢繼續買古董,很多商機她不想錯過,這都需要本金。
不過這隻是她的敲門磚,為的就是認識這幾位文物界的泰鬥。
她道:“先彆急,鄭老師,您再看看這枚古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