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辰看到陳興虎竟然敢朝著他船跳過來，先是愣住了，但瞬間便憑感覺開槍了。

“砰”的一聲，這一槍再度打中了陳興虎。

說實話，在周辰這一槍命中他的時候，陳興虎都懵了。

他沒想明白周辰怎麼就這麼好運氣，他人都在半空，周辰竟然能拚運氣打中他。

這一槍打中的是陳興虎的一個手掌，他親眼看到自己的手掌直接被打掉了，那握著獵槍的手掌“撲通”一聲掉進了海裡，他本人則是狼狽地滾在了甲板上。

他明白自己輸了。

陳興虎躺在甲板上，大喘著氣，他笑了，他知道自己輸了，輸的徹徹底底，他已經儘全力了，但是他卻感覺到無力和憋屈，他不甘心啊。

周辰這邊大喘著氣，隻覺得如釋重負，這個混蛋，這個王八蛋，他終於如願以償的乾倒了他！

當初若不是那條劍魚，他可能這會屍體已經在海底泡爛了！

周父在駕駛室裡看著，也是下意識的張嘴喘著氣。

吧嗒吧嗒腳步聲響起。

等他反應過來，下一刻，他便看見一個皮膚有些黝黑、有些老實的少年，拎著一個鐵棍子，二話不說，便對他頭部狠狠地砸了過去。

“砰”的一聲，眼前瞬間一黑，他感覺到自己頭暈腦脹，好多熱乎乎的液體從頭發縫隙裡流淌了出來，眼前的景色變成了重影，左右搖晃的厲害。

一切都在模糊扭曲，好像是被風吹散的煙。

他爹他娘早就餓死了，隻留著他一個人沒死，他爹說了，他是喝她娘血奶長大的，她娘早就餓的沒有奶了，全是血，乾扁的胸部像是漏氣的氣球。

他爹說他吃人血長大的孩子，希望他做一頭虎，做一頭吃人為生的虎，才能在這裡活下去。

說完這些話，他爹死了，他聞著他爹身上破爛衣服傳出來的餿臭味道，覺得一切好像很遠，爹娘在這一刻徹底化為了霧幔，洶湧著離他而去。

砰！

又是棍子重重落下的聲音。

年少的陳興虎捂著流血的額頭，他想起來了自己小時候是這樣被人打的躺在地上，隻因為偷吃了地裡的紅薯，被吊著遊街示眾，

餓，陳興虎他餓的受不了了，就偷偷坐人家驢車來到了筍島，他第一次見到了大海，海啊，他腳指頭踩在濕潤的沙灘上，腳指頭縫隙裡洶湧的泛著泡沫的冰冷的海水，大海鹹腥的味道湧入到他鼻腔、肺葉、腸胃！他耳朵裡嘩啦啦的海浪聲，他第一次捉到了魚，他撕咬著手裡的魚，第一次吃生肉的他感覺到喉嚨的痙攣，胃抽空般的疼痛和貪婪的餓意，但他卻莫名的感覺自己在這一刻生出了利爪，生出了利齒，生出了利心！

他，陳興虎，要做一頭桀驁不馴的虎，在這裡活下去，他做到了，他吃了很多人，吃了很多。

有時候，他會夢到那些被他吃下去的人，變成了倀鬼，他們奇形怪狀，紅紅白白，黑黑紅紅，他們盤結成蛇，每晚在他夢裡囈語，像魔鬼，像夢魘，呼號、扭曲、在他此時朦朧潰散的眼睛裡，他又看到他們來了，天啊，就像是一群群聒噪的海鳥，黑壓壓的來了。

他好像聽到了他老婆在喊：“阿虎，阿虎，你不要死，你不會死的，沒事的！血不會流了，我捂著了，你不會死的，你答應我回來呢。”

恍惚裡海浪聲裡傳來他女兒和兒子的腳步聲，孩子們的喧囂聲在他耳膜敲擊：“爹，我來了，爹爹……爹爹啊……”

他好像也聽到了漁民被他扔到海裡之前的苦苦哀求，那沾染著血的手扣著他手腕，眼眶裡盈滿了淚水和可憐：“求求你了，彆殺我，我家裡有孩子，我有爹娘，你彆……”

他不耐煩的把他轟隆一聲從高高的甲板上丟到了大海裡。

轟隆隆！嘩啦啦！

無數密集的氣泡伴隨著這人身體的下沉往海麵上湧，在這一刻，陳興虎也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和思維從身體裡抽了出去，緊跟著被他丟下去的漁民，高高躍起，重重落下，靈魂一齊進入到了冰冷的海水裡，無數密集的氣泡出現，海水往他的嘴巴和耳朵鼻孔裡灌去。

他回頭看到了，好多，好多，被他丟到海裡的漁民，在黑暗的海底裡遊動出來，全都露出詭譎的微笑，朝著他遊動了過來，他們拉著他，無數手掌攥著他的手腕、腳腕、脖頸，無數手掌捂住了他的嘴巴、鼻子、耳朵，最後一雙冰涼的大手，一點點的，一點點的捂住了他的眼睛。

陳興虎拚命的想要睜開眼睛，他全身沒有一點力氣，他用不出來一點力氣，呐喊不出、掙紮不得，他感覺到他想抓住的一切都在滑溜溜的要滑脫，他想喊什麼，他想說，想說——求求你了，彆殺我，我家裡有孩子，我有爹娘，你彆……

直至一波大浪撞在了船身之上，濺起一波晶瑩的水花，好似是天國的聲音，這聲音來自浪花裡的每一顆水珠。

“嗬嗬嗬……”陳興虎的喉嚨裡傳出一聲乾涸的、意義不明的聲音，他忽然不甘的大叫一聲：“啊——！”

眼睛瞪得滾圓。

東方逐漸升起來了一團紅暈，黎明前的大海，寂靜的嚇人，好像隨時會爆炸，每一波海浪，都鑲嵌著紅色的血邊，一道道，一波波，一浪浪，層疊翻滾，海天一線，露出了血紅色的朝陽，映照陳興虎他那張無神的瞳孔。

海風吹來，他額前的碎發枯草般抖動著。

咣當一聲。

“呼呼——”

劇烈喘氣的周辰手裡帶著血的鐵棍落地，滾在了甲板上，蘸著鮮血的棍子一端，滴下一顆圓滾滾的、在陽光下閃光的的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