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下午,三方麵都在調兵遣將,不過站在食物鏈頂端的,顯然是軍統方。
這裡是他們的地盤,又有比較優秀的情報人員來回傳遞消息。
西安城內但凡大一些的事件,幾乎都瞞不過他們的耳目。
……
子夜,何忠良站在鴻臚寺對麵小鼓樓的藻井陰影裡。
下方的小鼓樓廣場上,十幾個特高課的外圍人員正在布置環形防禦工事,他們攜帶的捷克式輕機槍在月光下泛著藍光。
沒錯,這裡是西安,歪把子運進來的難度要遠大於捷克式運進來的難度。
當第一枚迫擊炮彈落在廣場旗杆基座時,軍統的汽車從四麵街口同時衝出。
何忠良的改裝福特V8轎車撞飛沙包掩體,車頂架設的M2重機槍噴出半米長的火舌。
特高課機槍手剛調轉槍口,就被12.7mm子彈攔腰打成兩截。
“他們好像有重武器!”副駕駛上的李延突然大喊。
何忠良猛打方向盤躲過迎麵丟過來的一個燃燒瓶,後視鏡裡出現輛裝甲三輪摩托——汪偽女殺手蘇慕雲站在側鬥裡,手中南部十四式手槍正對著油箱連續射擊。
福特車撞進老孫家泡饃館的刹那,何忠良踹開車門躍上屋脊。
下方街道已變成槍林彈雨的修羅場:
軍統隊員依托地形構建臨時掩體,汪偽特務將辣椒麵混在煙霧彈裡投擲。
某間當鋪二樓突然伸出三門擲彈筒,燃燒彈將整條西大街照成白晝。
何忠良在屋瓦間騰挪跳躍,無堅不摧的匕首斬斷屋瓦後三條試圖包抄的繩索。
當他突入特高課指揮所所在的鴻臚寺大殿時,蘇慕雲正將引信接入起爆器。
“何隊長你來晚了。”她笑著掀開旗袍下擺,綁滿腿部的雷管正在倒計時,“這裡是我們先發現的,不能讓你們軍統……”
話音未落,何忠良的匕首刺傷她手腕。
兩人在漫天經書飄飛中滾下樓梯,蘇慕雲的簪子突然射出毒針,但被匕首擋住。
千鈞一發之際,何忠良一腳踢出,精準踢飛了她綁在後腰裡的微型引爆器。
蘇慕雲再次逃遁,何忠良邊喘息邊微笑,“看看下次,你還能引我看到什麼好地方。”
……
第二天中午,湘子廟街“博古軒”迎來兩位特殊客人。
汪偽特派員林祥撫摸著北宋耀州窯青瓷碗,餘光掃過櫃台後新來的學徒——那人虎口的老繭分明是長期握槍形成的。
他故意用茶碗蓋敲出《玉堂春》的節拍,學徒接腔時卻錯了兩個音。
“掌櫃的,請永樂年的鎏金菩薩。”
林祥摘下禮帽,露出內襯縫著的三根孔雀翎。
這是汪偽組織約定的三級密談信號。
裡間門簾輕響,走出的卻是位戴翡翠耳墜的婦人。
林祥瞳孔微縮——這分明是汪偽新政府派來西安搞刺殺的女殺手蘇慕雲。
蘇慕雲將鎏金佛像放在黃楊木匣上,佛像底座赫然刻著“天和四年”四個字,這是汪偽諜報組織的暗號。
“我們要隴海線軍列時刻表。”蘇慕雲指尖劃過佛像眉心的珊瑚痣,那裡藏著微型相機的鏡頭。
林祥輕笑一聲,突然將青瓷碗摔向地麵。
瓷片飛濺中,佛像左耳垂的綠鬆石應聲碎裂,露出微型膠卷倉。
他捏著膠卷退到博古架旁,架上的唐三彩仕女俑突然轉頭——這裡的後麵是暗設的機關槍口。
“林先生不妨看看膠卷內容。”蘇慕雲慢條斯理點燃哈德門香煙。
林祥對著天窗展開膠片,渾身血液瞬間凝固:這竟是他在秦淮河與日本顧問夫人私會的照片。
門外傳來黃包車夫的咳嗽聲,林祥麵色突變,立刻掀翻八仙桌。
藏在桌底的瓦當紋銅鏡折射出強光,使得對麵茶樓的狙擊手頓時失去目標。
他撞開暗格躍入地道,卻發現本該通向廣仁寺的通道已被水泥封死。
“你們……破壞了爆炸裝置?”林祥盯著地道壁的痕跡,終於明白兩天前的行動為什麼沒能成功。
他猛地扯開長衫,露出綁滿全身的苦味酸炸藥:“讓馬林生親自來談!”
蘇慕雲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沒必要了!你心中是傾向特高課的,對我們而言,你不能保證公平……”
兩聲槍響驚飛了屋簷下的灰鴿。
林祥仰麵倒在老孫家羊肉泡饃的招牌下,額頭與心口各綻開一朵血花。
血水順著青石板的紋路蔓延,滲進“鹹寧”二字的刻痕裡——這塊明代留下的界石,已看過太多血色。
……
何忠良蹲下身時,法醫正在給屍體蓋白布。
他掀起布角,手指在彈孔邊緣比畫了一下:“7.63毫米毛瑟槍彈,二十米內精準雙殺。”
有風掀起他深灰呢大衣的衣擺,露出腰間黑亮的柯爾特M1911。
“第三個。”譚自成攥緊筆記本,鋼筆尖在紙上洇開墨團,“都是刺殺組織活動的範圍,都死在午餐時間。看穿著打扮,都不像是西安本地人。”
何忠良沒接話,目光掃過圍觀人群:賣甑糕的老漢在搓手,綢緞莊夥計縮著脖子,穿陰丹士林布旗袍的女學生緊攥書袋。
突然,他伸手從林祥中山裝口袋裡夾出一枚銀元,對著朝陽眯起眼——袁大頭衣領處有道新鮮的劃痕。
銀元在何忠良指間翻飛,閃過一道冷光,“老譚,這塊大洋有點不一樣。”
譚自成接過來看了看,“這個劃痕,和上次打開西羊市胡同城牆上開關的那個,有點像。我想起來了……”
何忠良跟著譚自成坐上車,很快來到鐘樓。
鐘樓地宮的黴味混著藏香,譚自成掀開褪色的黃綢,露出台德國造發報機。
何忠良舉著馬燈的手一顫:“這是......”
“去年端掉的日諜窩點。”譚自成敲了敲磚牆,三長兩短。暗格彈開時,一卷微縮膠卷滾到他掌心,“沒想到又被人接著用上了。”
膠片在顯影液裡舒展,鐘樓穹頂的藻井圖案漸漸浮現。
何忠良用鑷子夾起膠卷,慢慢展開,忽然頓住——藻井第三層的蓮花紋裡,藏著半個模糊不清的字。
“備車!去蓮湖公園!”
他大衣帶起一陣風,“通知二組,把唱秦腔的戲台子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