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三年已過。
稚嫩的少年郎也長成了翩翩佳公子,沈絡的位置是前所未有的穩固。
他聰穎好學,謙遜溫和,心懷百姓而順天恤民,朝堂上的重臣皆可被他叫一聲老師。
太子人品貴重,又有神明為師,是無可置疑的下一任君主。
自從裴餘之給了沈絡那本從藍星記憶庫裡拓印的水利書籍,大安就開始了如火如荼的基建。
百姓茫然不知如何,從來都是有天災便向神請願,曆史上可記載的天災屈指可數,便是這些年沒有神跡降臨,也是風調雨順,無病無災。
大安百姓籠罩在神的陰影之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渾噩又習以為常。
他們和裴餘之上一個世界前往的藍星世界是不同的。
藍星華國的神話來自於久遠曆史,百姓靠天吃飯卻永遠不會僅依賴於上天,從屈家嶺遺址水利係統到小浪底,從一代代王朝不斷完善的賑災流程...這是曆史災難賦予的人定勝天。
從未經曆過天災風雨的大安百姓,即使有三年乾旱在前,依舊不覺得水利設施建設有什麼必要性。
因為有神明啊,神明一直都在。
這是所有人的想法,甚至連九五之尊的皇帝。
三年前,沈絡拿著這本小冊子,去找了工部尚書,希望能夠在大安大河流域中建立健全水利設施。
尤其是夏季高溫多暴雨的區域。
沈絡迫切的要開始防洪措施,他清清楚楚的記得,那一場場洪澇災害也是衝垮王朝的推手。
他記得漂浮在汪洋中,數不儘的被泡發的屍體。
他記得無數在洪水中絕望哀嚎的王朝子民。
工部尚書沒有立刻答應,隻說上朝再議。
但很顯然,朝堂上的諸臣並沒有多少讚同,之前從沒有經曆過的,以後也不會有的,為什麼要花費大把銀子去做
沈絡據理力爭,根據氣候,地形,模擬出了可能有的結果,又拿出了冊子,表明不需要工部費太多心思,有現成的答案可以使用。
這個被神籠罩的王朝,哪怕是頂尖的有識之士也很少意識到,他們真的太依賴神明了。
沈絡最後搬出了裴餘之,這才讓群臣同意。
既然是神明拿出來的,定然不是無用的。
加上前段時間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國庫的銀子無比充盈,承恩帝大手一揮,便讓戶部撥了銀子。
如今三年過去,水利建設已有雛形。
“尊上,我們還要待多久才能回去。”小雀無趣的道。
裴餘之坐在書桌前,正耐心地教導沈絡如何從根源解決土地兼並問題。
神明隻是笑,輕聲安慰:“快了,快了。”隻是眉宇間有隱藏極深的憂愁。
沈絡請教裴餘之的次數並不多,朝堂諸公皆是有才乾之人,即使沈絡有些疑問也能得到很好解答,唯有他們也是想不出答案的問題,沈絡才會前往淩天殿請教裴餘之。
“尊上,您要回去了嗎?”沈絡小心翼翼地問。
神明起身,依舊穿著初見麵那身華麗的衣服,看著已經快要到他肩膀的少年,神明的眉眼依舊溫和。
“就算回去,也要等你能夠獨當一麵,成為合格的帝王。”
沈絡怔怔地看著裴餘之,很輕快的語調,卻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絲絲縷縷的傷感。
他看向裴餘之肩頭上小雀,沈絡有種感覺,神明口中的回去和小雀口中的回去絕非一件事。
可到底是什麼事?他不理解,就像三年前他也不能理解神明為什麼會受傷。
想到這三年神明向他傳達的觀念,沈絡有些無緣由的不安。
“老師,你說尊上到底是什麼意思?”
去年,承恩帝便允許沈絡出宮建府,也默許了他招攬門客。
整個朝堂上的官員都是太子黨,他難道還要擔心太子造反嗎?
承恩帝打定主意,等太子二十歲及冠,就禪位於太子,如今太子不過十五歲,仍舊需要多加磨煉。
如今書房中,沈絡和陸逢秋相對而坐。
當初惹群臣爭議的水利一事,陸逢秋是少有的支持者,沈絡對他很是信任。
“如果臣所猜不錯,神明當是不會再降臨了,如今的一係列措施是為了更好的安頓百姓。”
陸逢秋不過而立之年,便已位居宰相,思索片刻便娓娓道來:“殿下可知在那位降臨之前,大安有多少年未曾沐浴神恩了嗎?”
他自問自答:“即使皇室對外一直宣稱神明仍然眷顧大安,但無數神廟是在什麼時候突然不再靈驗?是在百年前。”
“之後繼位的皇帝為了保持民心朝野不動蕩,便對外宣稱神明選擇皇帝作為唯一代言人,以此穩定民心。”
陸逢秋看了沈絡一眼,“臣惶恐,神明是否在皇室降臨神眷,臣的確不知。”
“但這百年來,也風平浪靜,沒有什麼天災,所以並沒有人懷疑神明的存在。”
“直到那三年大旱。”陸逢秋又看了沈絡一眼。
誰不知道這位太子就是無數被獻祭的人之一,隻是唯獨在他那場獻祭上有真神降臨。
“神明既然開口言明殿下是天定的人皇,那就說明神對於人間依然有關注。”
“結合殿下所言,臣以為,是神不願再管人間之事,但又預知了未來的災難,所以賜下了人皇也就是殿下用來渡過難關。”
“凡人不識天意,所以神明降臨,輔佐殿下,了卻後顧之憂。”
沈絡默默點頭,“所以當神明確定人間可以應對未來的天災後,就會返回神界,隔絕人神兩界,徹底不再降臨。”
陸逢秋猶豫著點了點頭。
依照他的想法,這是很好的,太過依賴神明,隻會讓三年前的悲劇重演,神明願意在人間停留,為大安百姓費心,已經極為仁慈。
“我知道了。”沈絡點了點頭,他心裡也是這樣想的。
但他總覺的,還差些什麼。
好像神明不是主動斷了人神聯係的,但到底串不起來。
時光匆匆又是五年。
大安有英明的君主,忠貞的臣子,完美的太子,一項項政令皆是利國利民,一派欣欣向榮。
皇帝重視吏治,嚴懲貪汙腐敗,隻是到底沒有魄力推動改革,即使賦稅有現成的士紳一體納糧,可到底觸及的利益太大。
解決土地兼並?可皇帝本人就是最大的地主。
承恩帝想的很開,他是沒這個魄力的,事情反正也沒有壞到必須要改革的地步,而且他還有個身份特殊的太子。
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兒子乾吧。
“你即將繼承帝位,此前你為太子,不敢輕出京都,之後你是皇帝,天下江山社稷係於一身,更不能隨意涉險。”
“如今我便帶你出去一趟,切切實實體會百姓生活之態。”
裴餘之欣慰的看向已經長成的沈絡,他緩緩開口道。
神明要帶太子外出遊曆,自然無人敢攔,有神明在,太子的安全也是保障。
裴餘之和沈絡的樣貌太過惹眼,便也喬裝打扮一番,又給沈洛的眼睛設了障眼法。
如今出現在人前的,便是兩位雖然俊美,但並不算惹眼的富貴公子。
“之後兄弟便以相稱。”裴餘之也起了興致,他喚一聲小弟,倒讓沈絡羞紅了臉。
在外人麵前風輕雲淡的太子爺,不好意思的叫了一聲兄長。
神明於他,確是亦父亦兄。
不過這隻是沈絡私下的念頭,如今真的正大光明稱呼一聲兄長反而赧然。
他想他大概會一直記住那天,明明火焰離得很近,馬上就要奔赴死亡,但神明從天而降,腳踩七彩祥雲,對眾人說,他是天賜的人皇,是神的寵兒。
雖然有小雀,但裴餘之和沈絡還是騎馬駕車從京都一路南下。
京都自然是繁華的,人人都得以溫飽,臉上洋溢著的,是幸福的笑容。
大安朝疆域遼闊,隻有看遍民生民情,才能了解真正的底層百姓。
兩人今日在定州稍作停留,訂了兩間上房,歇息一晚,準備第二天早上離開。
“娘,我不去拜神,生病了要去醫館!”
“兒啊,你這是病得不輕啊,去什麼醫館,咱大安有神明庇護,去拜神,拜神就好了,神會保佑你的。”
“我不去——”
裴餘之從圖書館出來,照舊是練了一晚上的劍,神清氣爽,神采奕奕。
聽著耳邊傳來的喧鬨聲,他勾唇一笑,人皇的天定臂膀,這不就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