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恍如隔世(1 / 1)

禍仙 fishhh 2283 字 7天前

金玉城中一條偏僻的巷子裡,關輕站在簡陋木車旁,眉頭緊鎖。

這木車是玉箋師妹剛剛送來的,可她在放下車後連句話都沒留,便匆匆轉身離去。

忽然,車上的人動了。

星瑤睜開眼,視線恍惚了一瞬,才慢慢聚焦到關輕身上。

“……師兄?”她聲音微弱,帶著幾分不確定。

關輕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星瑤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劫後餘生的慶幸湧上心頭,“關師兄,是你救了我?”

關輕原本想說些什麼,但話到了嘴邊,變成了,“跟你們一道的其他弟子呢?”

星瑤當他默認,搖頭,“那些人抓了我們,先剛開始要將我們全數斬殺,殺了幾名弟子後卻突然又將我們放了,遺棄在不周山腳下。“

“師妹可知抓你們的是什麼人?”

“不知,是妖族,但他們似乎知道我們是天族來的。”

星瑤神色低落,忽然又想到什麼,接著問,“師兄,我們還有旁的師兄妹活著嗎?”

“有是有。“關輕表情不大好,“隻是不知道還能不能稱作自己人。”

河穀旁。

唐玉箋是第一次放生人形生物,感覺很奇怪。

這人是白送的。

攤主搬到架板車上的時候好像很吃力,可她將竹邊框從車子上卸下來時卻很輕鬆。

唐玉箋在籠子邊上蹲下,往裡麵看了一眼,裡麵那道高大的身影沾滿泥沙,身上看起來不太乾淨,長發糾結纏連在一起,看起來很是狼狽。

唯有一雙眼睛猶如水洗過的寶石一般,真是漂亮。

因著這雙眼,才生出了點惻隱之心。

她尋了個妖跡罕至的地方,將籠口打開,“我不隨便撿人的,你出來吧,記得在心裡謝我。”

怕這東西攻擊她,唐玉箋開了蓋子後還專程退開兩步。

卻發現那人沒有出來的意思。

竹編框中的人隻是看著她離開,見她走了,就不再動了,眼睛也重新閉上。

怪不得有人抓他呢,現在還在籠子裡不動了,再有妖怪來還不是拎著就走?

於是唐玉箋隻能走回來,蹲下來拍拍籠子,“怎麼不出來?”

他又睜開眼,仍然一動不動。

臟兮兮的黑東西,卻有一雙湖水般漂亮的眼睛。

妖界晝短夜長,天光很快暗了下去。微弱的光線裡,唐玉箋隻能勉強看清他的側臉,未被泥沙覆蓋的皮膚極白,覆著一層透明的結晶,像是薄霜。

唐玉箋想看清他的模樣,想知道這雙幽藍的眼睛下,是否藏著一張同樣驚豔的臉。

可惜,臉上不知糊了什麼,黑漆漆的,乾涸成塊凝在他臉上,東一塊西一塊地黏附著。他身上什麼氣息都沒有,顯得更加奇怪。

唐玉箋湊近仔細嗅了嗅,除了泥土與河水混合的腥氣外,什麼味道都沒有。

不是妖,沒有仙氣,也不是人。

唐玉箋心頭一驚,又吸了一口氣,可竟連魔氣都聞不到。

那到底是什麼?

世上竟還有氣息這麼淡薄的人?

他好像還不會說話。

除了那雙偶爾睜開的眼睛,他安靜得像個死物。

被這樣一個不會說話沒有反應的人注視著的感覺有些怪,唐玉箋莫名有些不自在。

她隨手折了根枯枝,探進籠中輕輕戳了戳他的肩膀,“能聽見我說話嗎?“

對方沒有回應,垂眼看肩膀上的樹枝。

唐玉箋的目光落在他臉上的結晶上,猶豫片刻,終於伸手,誰知指尖剛觸到那片晶瑩,幾片薄鱗便簌簌脫落。

她猛地縮回手,下意識將樹枝藏到身後,心虛背過手。

明明沒有用力。

籠子裡的人看著她,視線移到她的丟下的樹枝上,仍舊沉默寡言的樣子。

他一身黑衣破損了,並不合身,明明身形高大,動作卻蜷縮著側躺,像個毫無防備的困獸。

唐玉箋等了半晌,見他竟然沒了反應,隻得伸手晃了晃籠子。

男人依舊毫無動靜。

唐玉箋蹙眉,覺得奇怪。

不會是個傻子吧?

她遲疑片刻,將籠子傾斜,手伸進一側摸到那人一點衣角,攥在手裡將他往外拽,對方這才又動了起來,順著她的力道一點一點挪出籠子。

直到他動起來,唐玉箋才發現這個不會說話的男人身上滿是傷痕,背後更是拖出了一條長長的鎖鏈,隨著動作叮當作響,拖在地上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摩擦聲。

出了籠子,他便緩緩倚靠在岩石旁,不知是不是困了,那雙湖藍色的眼睛又緩緩閉上,長睫沾著泥沙,卻仍能看出鼻梁高挺,唇形優美。

“怎麼睡了?”

唐玉箋無意識地撚了撚指尖,忽然沒來由地想,這人或許是從水裡撈出來的。

不,說不定是海裡

她隨手丟開竹筐,心想自己仁至義儘了,好久沒積攢福報了也該夠了吧。

正要轉身離去,突然,一隻冰涼的手扣住了她的腳踝。

霎時間,細微的酥麻感如電流般竄上脊背。

唐玉箋渾身僵直,驚恐地回過頭,以為自己被恩將仇報了。

卻見他隻是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她的踝骨,眼神純粹,像個好奇的孩童。

她的衣裙被他手上的泥沙弄臟,而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但看著唐玉箋的表情,收回了手。

印子卻留了上去。

天光隱沒,男人坐在地上靜靜出了會神,血月詭譎的紅光灑在他高挺鼻梁上,在眼窩處印下深深淺淺的暗影。

隨後,唐玉箋將手裡的小瓷瓶丟到他腳旁,“我走了,這是長離用剩下的,對他沒用,給你吧。”

唐玉箋離開河穀,轉身往來時的方向走去嗎,行至來時的小巷,卻發現師兄師姐已不在此處。

剛轉身,額頭撞進某人懷裡。

清冽淡香撲麵而來,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唐玉箋抬頭,鼻尖擦過對方衣料,抬眼間,對上了長離沉靜的麵容。

她有些意外,“長離,你怎麼在這裡?”

長離神色淡漠。

金玉城的燈火在他輪廓上跳動,明明滅滅間,無端顯出幾分壓迫感。

他緩緩鬆開扶在她肩頭的手,“見你遲遲未歸,出來尋你。”

唐玉箋堪堪到他胸口,仰著臉繼續道,“我找到師姐了,她和師兄一起。但他們......沒回山洞嗎?”

長離搖頭。

“那會去哪兒?”唐玉箋蹙眉,“師兄沒帶他們回去?”

她忽然意識到什麼,“他們是不是不想與我們同住?”

天際突然滾過悶雷。

唐玉箋驚得一顫,慌忙抬頭,好在並非上次那般詭譎恐怖的天罰,隻是尋常的雲雨征兆。

她剛送了一口氣,朝身邊的人看去,卻發現長離也正仰著頭,眉目冷凝,像在思索什麼。

唐玉箋喊了一聲,“長離?”

長離回過神,垂眸看她,眼中竟然殘留著幾分古怪的冷肅。

他的模樣生得極好,不笑時金瞳帶著幾分朦朧的冷意。這張臉便是放在遍地仙娥仙君的仙域裡也稱得上極品。

唐玉箋許久未見他冷著臉,次刻麵對他毫無表情的模樣,心中有些迷茫。

她伸出手,輕輕拽了拽他的袖子,“長離,你怎麼了?“

長離沉默地望著她,良久,聲音才溫和了許多,“無事,你還有位師弟在山洞中,我們回去?”

唐玉箋點頭,剛走兩步,長離忽然在她麵前躬下身。

唐玉箋看著突然蹲下的長離,不明所以。

“以前你累的時候,我總是背著你。“他說,頓了頓,又道,“要下雨了。”

唐玉箋抬頭,這才感受到四麵八方吹來的冷風。

兩年不見,他比從前沉靜了許多,也讓唐玉箋生出了一點生疏,她抬手將胳膊搭在他肩上。

長離托住她的腿彎,緩緩站起身,一步一步向外走。

“有想吃的東西嗎?”他問。

唐玉箋嗅著他身上的香氣,想了想,“妖界有什麼好吃的?”

“你想吃什麼,都可以尋人給你做。“長離輕笑,“若妖界沒有,我可以命人去尋來。”

唐玉箋也跟著笑,“你還能命人去尋?你現在不是已經自身難保了嗎?”

長離將她往上托了托,步伐不快,“能尋的,你放心。”

唐玉箋將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片刻後,問他,“長離,你心情不好嗎?”

長離走得極穩,長發半綰,垂下的烏發如潑墨垂落,貼著唐玉箋的臉頰,像綢緞一樣泛著些輕微的涼意,被風一吹就掛在她睫毛上。

唐玉箋挪了挪臉,像在他肩膀上蹭一下,微小的動作引來他僵硬一瞬。

半晌後,她聽到長離說,“隻是覺得阿玉現在同我疏遠了許多。”

她正斟酌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又聽到他說,“這兩年,阿玉是不是有了更親近的人?”

聲音混在風裡,顯得有些模糊。

這問題來得突兀,她腦海中不合時宜的閃過兩張麵孔,

喉間卻像塞了團棉花,她一時不知如何作答,乾脆沉默。

“我總在想,”長離走進屋簷巷口懸掛的燈籠下,搖曳的光影從他眉眼上劃過,“既認定一人,便該是唯一。”

“我這一生應當隻能愛阿玉一人了,為何阿玉不能隻有我一人?”

唐玉箋一愣。

胸口好像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

他停頓須臾,又說,“可那樣,阿玉是不是又會不開心?”

巷口豁然開朗,妖界夜市的光怪陸離撲麵而來。

燈影重重,無數高大怪異的群妖穿梭其間,街道上熙熙攘攘,或生著犄角或拖著長尾,有的高如樓閣,卻都毫無違和感地融入喧囂的市井之中。

“即便……我還是不想再看到阿玉不開心的樣子。”

周邊有妖怪三五成群,在攤位前討價還價,壓住了長離的聲音。

唐玉箋下意識揪緊長離衣領,怕彆人將長離認出來,抬手想要擋他的臉。

耳邊卻傳來一道輕聲。

“低頭。“

長離拋了塊靈石,在一旁的攤位上取了兩張麵具,一張遞給身後的唐玉箋,一張自己戴在臉上。

青麵獠牙的麵具之下,透著長離一雙流光璀璨的金瞳。

唐玉箋戴好後,伸頭去看他,隔著醜陋古怪的麵具,看到長離的眼,忍不住笑了一下。

可笑意在嘴角卡住,因為唐玉箋感覺到長離的眼中有悲傷。

明明麵具上的惡鬼在笑,可他的眼神卻摻著悲愴與戾氣,看得她指尖發涼。

“長離?”

“前麵仿人間菜肴開了許多酒樓,”長離打斷她的話,托高她的腿彎,“妖界不禁與人間通婚,所以許多人為了討好心上人,連吃食都要效仿,阿玉要去嘗嘗嗎?”

“好。”她摟緊他脖子,臉埋在他肩上,“如果沒人認出來。”

“嗯,不會有人認出來。”

妖界的酒樓大多建得高大寬敞,以便身形魁梧的妖族進出。長離和唐玉箋這樣的身量,在妖界中算得上嬌小玲瓏。

唐玉箋見長離將菜單推到她麵前,小聲問道,“你帶的錢夠嗎?”

長離不知被哪句話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整座城池都是我的。”

唐玉箋一怔,這話確實無從辯駁,金玉城城主的腦袋都被長離掛城門上了,金玉城可不都是他的?

長離指尖仍輕柔地摩挲著她的發絲,還有半句未說出口。

整片西荒都是他的,為何還要帶錢?

上一次唐玉箋在這些酒樓裡吃東西時,都是直接將選好的菜譜丟到旁邊的燈籠妖口中。可今日幾個巡視的女妖早已婀娜多姿地候在一旁,調笑聲甚至清晰地傳入唐玉箋耳中。

“你喜歡這樣的就去呀,沒準就能春風一度。”

“他對麵那女妖看起來不能打,肯定爭不過你。”

妖界風俗大膽,將春風一度說的像喝水吃飯一樣簡單。

臨窗而坐的男子雖戴著麵具,但周身矜貴的氣度與那幾根執杯的修長手指,都與周圍五大三粗的妖怪截然不同。

更遑論他斟茶時的講究。

第一杯用來溫盞,第二杯才遞給給對麵同樣戴著麵具的白發女妖手邊。

這般風度,在妖界實屬罕見。

女妖們說話時故意沒有壓低聲音,話裡話外都帶著引誘之意。

沒想到那男子連眼風都未掃來,反倒是旁邊的姑娘聽著這些露骨的調笑,隔著麵具狠狠瞪了她們一眼。

兩個女妖覺得有趣,嬉笑著接過菜單下樓去了。

唐玉箋回過頭,正不高興著想著他們都兩個人一起坐著了,怎麼還有人那麼沒有眼色,正巧一抬頭,撞進長離含笑的眼眸。

她氣勢頓時弱了幾分,“你笑什麼?”

長離收回視線,垂眸道,“沒什麼,隻是想起從前在畫舫上的日子。”

這樣一說,唐玉箋也想了起來。

那時他尚未成為妖琴師,她也曾帶他溜下畫舫,逛過幾次集市。

當時兩個人沒有戴過麵具,他那張臉沒少招蜂引蝶,唐玉箋便是這樣一眼一眼瞪回去的。

如今提起往事,竟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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