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來不及(1 / 1)

禍仙 fishhh 1094 字 7天前

“做了善事,也未必會結下善果……是我錯了。”

唐玉箋的麵容被獵獵罡風切割,霜雪般的發絲淩亂飛舞,“我錯失了告訴你的機會,讓你被那些人抓回宗祠。”

太一的眼神一寸寸冷了下去,手背青筋暴起,指節泛白。

可身體卻毫無反應,像被抽離了魂魄般僵立原地,動彈不得。

他又問,“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

唐玉箋點頭。

她知道的。

“我那時駕馬車離開,不要是要扔下你,是害怕你會被他們抓住,更害怕你看見我的死因此恨上這個世界。”

太一不聿終於等到了她為自己流的眼淚,卻是在最始料未及的瞬間。

那些積壓千年的恨意仍在胸腔衝撞,他心裡有太多疑問。

可對上她含淚的眼睛時,卻思緒空白,什麼都說不出口。

唐玉箋的聲音被罡風割裂,“我以為你會有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她甚至想象過他會去看人間四季,看春櫻夏荷,秋楓冬雪。

“我不知道你會回來,也不知你會落入他們手中。”

太一不聿手裡的血線還在纏著唐玉箋的腳踝,有幾根甚至刺進了皮膚裡,帶來尖銳的痛感。

“太一,我不想食言,但我沒辦法去救你,對不起。”

太一不聿眼中湧出滔天的恨意,麵無表情地看向她。

唯有指尖在不受控地痙攣顫抖。

殷紅的血珠順著掌紋蜿蜒而下,變成無數條絲線,每一條都在挽留她。

他的聲音極輕,像在陳述,“你想起我了?”

唐玉箋被他眼裡的恨意震懾,聲音發顫,“你這麼恨我。”

他當然恨。

那種剝皮連著筋骨的疼痛仿佛從心臟上生生挖下一塊肉。

恨是他唯一能留下的情緒。

若有必要,能記住她,抽筋刮骨他也會做。

鎮邪塔中的愛、喜悅、悲傷,都會被剝離。

唯有恨可以留下,能讓他永遠記得她。

無形的禁製鎖著他的神魂,將所有真實的七情六欲碾碎隔絕。

可所有的恨意,都在她認出自己的這一刻土崩瓦解。

眼底恨與愛相搏,最終,愛意占了上風。

頭疾又一次發作,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勢洶洶,太一不聿恍若未覺,又重複了一遍,“你是不是想起我了?”

唐玉箋說,“太一,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而是我……”

話音未落,血色絲線驟然繃緊,深深勒入肌膚。

一陣拉力毫無預兆從下方襲來。

唐玉箋睜大眼睛。

她看見太一不聿猛地伸出手,“不要!”

在凜冽罡風中,涅槃的真火包裹住她。

也包裹住太一不聿。

太一不聿瘋了一般追著她跳下斷崖,五指在空中徒勞地抓握,卻隻掠到一片虛無。

隻在一瞬間,那道身影如斷線紙鳶,轉瞬便被烈火吞噬。

而是什麼?

她要說什麼?

她沒有忘記他?她怎麼可能沒有忘記他?

她看自己最後那一眼是想說什麼?

全都沒有了答案。

一陣陣心悸的感覺在此刻被應驗,太一不聿一時無法分辨出他此刻到底是什麼感覺。

他原以為,在千年的漫長歲月裡,自己早已將唐玉箋淡忘,原以為那刻骨的恨意迎來了解脫。

畢竟這短短幾個月的重逢,並不足以讓他產生更深刻的情愫。

可從她跳下的那一刹那開始,噩夢也就開始了。

太一不聿發了瘋般尋找,身體裡某處沉甸甸的重量消失了,整個人變得異常輕盈,卻又空蕩得可怕。

翻湧的混沌不斷吞噬他,血肉在灼燒中不斷剝落,又在不死不滅的骨骼上瘋狂重生。

身體每一寸都在毀滅與重生間輪回,像在受永無止境的業火焚刑。

可太一不聿什麼都感覺不到了,他瘋魔般翻遍每一塊碎石,不惜動用逆轉陰陽的禁術。

重新變成森森白骨,幾乎支離破碎。

她究竟在想說什麼?

太一不聿用力抵住突突跳動的太陽穴,指節泛白。

她怎麼會知道他被關入了宗祠?

她怎麼知道太一氏族前來抓他回去的金仙說過,她駕車棄他而去?

這些事情發生時,她不是早已死了嗎?

他活了一千多年,見過世間種種,聽過無數故事,以為自己足夠了解人性,卻忽然發現他看不懂自己,也看不懂她了。

那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如附骨之疽,日複一日地在夢中折磨著他。

那是他人生第一個夢。

一千年前,他就做過一個噩夢,夢見唐玉箋在他視線中化為灰燼,被烈火吞噬。

一千年後,因果輪回,他終於眼睜睜的看到這個畫麵,是一切的結束,也是一切的開始。

那一幕畫麵是一切的結束,也是一切的開始。

所有的脈絡都變得清晰起來。

那些被刻意摒棄的七情六欲,被太一氏族強行抹殺的情愫,在她縱身躍入火海、化作漫天飛灰的刹那,全都蘇醒過來。

他不得不一層層剝開積壓千年的怨氣,追溯至更早的記憶,費力拂去所有仇恨與妄念後,才驚覺,此生唯一歡愉的時光,便是和她一起逃出宗祠後,在靈寶鎮與霧隱山相伴的那幾日。

先前所有執念忽然變得輕如鴻毛,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也不值得被他記住。

唯一能被他記住的,就剩下她了。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四季,她教他辨認四時節氣。

第一次觸摸雨水。

第一次學會笑。

第一次吃東西。

第一次嘗到什麼是酸甜苦澀。

第一次擁有自由。

第一次在另一個人睡著後小心翼翼地躺到她身邊,又在她醒來前悄悄離開。

所有的第一次,沒有猜忌算計,沒有血腥殺戮,沒有利用束縛,隻有最本真的善意。

不被覬覦血脈也不被索取任何的純粹的善意。

他原以為這些瑣碎往事無足輕重,偏偏每一件都在記憶裡纖毫畢現。

清晰得足以殺死他。

原來千年以前那場大夢裡,親手將她推入火海,眼睜睜看著她化作灰燼的,是他自己。

他以為的解脫,不過是所有噩夢的開端。

糾纏他千年的夢魘,原來是他自己親手犯下。

真正的噩夢才剛剛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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