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蹬著自行車拐出幽暗的巷子。
轉入主路的瞬間,晚風裹挾著泥土與稻穀的清香撲麵而來,讓他不由得放慢了速度。
眼前的世界豁然開朗。
左側是連綿的低矮民居。
而右側,有廣袤的農田在晚風中舒展,宛如一幅徐徐展開的畫卷。
近距離的地裡,圓滾滾的瓜果藏在藤葉間,稍遠處,玉米的秸稈筆直挺立,最遠處,金黃的麥浪與青綠的水田交織在一起。
方白抬頭。
天空中高懸的“月亮“散發著柔和的光暈。
那分明是個巨大的人造光源,卻完美複刻了月輝的清冷。
“真美......“
身後傳來伊萊恩的輕歎。
方白回頭,伊萊恩的眼眸中倒映著整片田野。
他有些想收回剛剛的想法,就眼前的景色來說。
這裡比泓城好看多了。
九月的晚風帶著暑熱,路麵還在蒸騰著白天的餘溫。
前方的路邊。
一對年輕夫婦帶著七八歲的男孩正在路邊納涼散步,女人趿拉著塑料拖鞋,男人手裡的扇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
小男孩蹦跳著追逐飄下的樹葉。
“小哥,女朋友真漂亮啊!“方白騎車路過後,男人笑著招呼。
女人用手肘輕捅丈夫。
“啥?”方白疑惑。
等自行車駛遠,女人才突然壓低聲音,“你沒看到嗎?他們穿是那所學院的校服?“
男人手中的扇子頓在半空。
小男孩仰起頭,臟兮兮的小手抓著一片樹葉,眼睛卻亮得驚人,“爸,那就是上城的大學生嗎?“
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孩子的腦袋,男人轉身望向那條通往上城的深井。
“好好讀書,將來也穿那身衣服。“
他的目光掃過自己開裂的手掌,又落回沉甸甸的稻穗上,“彆像你爹,一輩子聞著糞肥味兒。”
“穿上那身衣服...園子裡的人也會怕我的,我不想穿。”小孩搖了搖頭。
“他們怕的不是那身衣服,也不是那些人,我們和他們相比,並不差些什麼。”男人笑嗬嗬的說道。
“不怕?那園子裡的人,為什麼每次都躲著那些大學生。”小孩問。
“怕,但怕的不是人。”
“怕的是階級,是上城的繁榮富貴和下城的貧窮落後,是他們覺得我們很可憐的眼神。”
“不懂。”
“等你長大就懂了...”
夜風掠過麥田,掀起一陣沙沙的響動,像是土地發出的歎息。
兩人一路晃晃悠悠騎到深夜。
穿過這片區域的大街小巷,卻始終沒有捕捉到汙染的蹤跡。
方白的後背早已被汗水浸透,襯衫緊貼在皮膚上,喉嚨乾澀得像是塞了一把沙子。
遠處,一道泛著冷光的大壩橫亙在河道上,月光在水麵上碎成銀色的鱗片。
這片區域的農田,全都依賴這條大壩引水灌溉。
再往前走,他們就要走出這片名為浦園種植區的地界了。
方白停下車,沿著路邊的石階走下河岸。
他蹲在水泥平台上,掬起一捧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冰涼的水流滑過喉嚨,舒爽無比。
伊萊恩也跟了下來,纖細的手指撥開水麵,輕輕將水拍在臉上。
“呼...”方白長舒一口氣,可緊接著,他的動作突然頓住。
水裡有血腥味,很新鮮。
“「輕身」!”
青光瞬間籠罩全身,方白足尖一點,縱身躍上大壩旁的石台,沿著濕滑的小路向上遊疾行。
伊萊恩緊隨其後。
沒走多遠,方白的腳步猛地刹住。
一具屍體橫陳在岸邊。
那是個中年男人,身上的衣服被某種利爪撕得粉碎,腹部被剖開,內臟不翼而飛。
他的臉還維持著死前的驚恐,雙眼圓睜,嘴巴大張,仿佛在無聲地尖叫。
更詭異的是,他的皮膚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從慘白變成灰紅,像是被某種東西從內部侵蝕。
“是汙染做的。”
伊萊恩目光向四處看去,“這附近有汙染....”
方白沒有回答,隻是死死盯著那具屍體。
“眼前也有。”他緩緩說道。
伊萊恩一怔,隨即明白了什麼,目光落回屍體上。
隨著二人的注視,那具本該死透的軀體突然抽搐起來。
灰紅色的筋肉如同活物般蠕動、膨脹,骨骼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脊椎扭曲著隆起,手指延長成鋒利的骨爪。
它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頭顱以不自然的角度歪斜著,空洞的眼眶裡,兩點猩紅的光芒緩緩亮起。
汙染具有傳播性。
被汙染殺死的人,有大概率會變成新的汙染體。
方白在泓城的時候就隱約知道這條信息。
但親眼目睹轉化的過程,還是第一次。
可惜,這隻是一個弱小的汙染體。
骨灰都不夠他塞牙縫的。
但蚊子再小也是肉,方白不可能放過它。
他右手虛握,做出拉弓的姿勢。
空氣中,水晶般剔透的長弓憑空浮現,弓弦繃緊的瞬間,一支泛著寒光的箭矢緩緩凝聚。
他眯起一隻眼,箭尖對準汙染體的眉心。
“咻——”
箭矢破空而出,貫穿了那顆畸變的頭顱。
汙染體的動作戛然而止,隨後,它的身體如同沙堆般崩塌,化作一撮灰燼。
汙染是有弱點的。
低級的汙染,頭和心臟是弱點的概率占百分之九十。
汙染課上,方白也不隻是在“睡覺”,重要的知識可都沒落下。
“你在這等我。”方白跳了下去,趁著夜色,將那些散落的骨灰全都吸入手心,順著手腕的血管進入‘回路’。
不夠吃。
饑餓感不僅沒有消失,反而變得更強烈了。
但方白很輕易的就將這種感覺強壓下去。
忍受饑餓,他很在行。
方白回到大壩的石台上。
“你做了什麼?”伊萊恩有些好奇的問。
“秘密。”方白說。
伊萊恩轉過頭去,“這附近至少還有一隻汙染,你要繼續找找嗎?”
“再找找吧。”
方白輕輕點頭。
他不斷環顧四周,判斷那隻汙染的位置。
汙染這種東西,會像人流聚集。
很少有汙染會單獨待在野外。
所以,那隻汙染隻有兩個去處。
要麼是後麵的浦園種植區。
要麼就是大壩另一邊的聚集地。
浦園種植區他們已經逛了個遍。
以方白的嗅覺,普通的汙染肯定逃不過他的鼻子。
所以,那隻汙染肯定在大壩的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