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寒看著薑槐熟練地從那片虛無的監獄空間中拿出的那些醫用器材,為艾拉娜治療完畢後,皺了皺眉。
他走到薑槐身邊,趁著其他人不注意,然後小聲詢問薑槐。
“既然在這個世界也能從監獄和外界有聯係,能夠取出這些東西,你為什麼不把墨羽帶來?你沒看到她當時有多失望嗎?”
李牧寒的聲音很輕,但其中的質問意味卻很明顯。
他記得在出發前,墨羽那雙總是帶著一絲疏離和冷漠的眼眸中,罕見地流露出的渴望與失落。
薑槐的動作愣了一下,他低頭收拾著醫療器械,沉默了片刻,然後沒有直接回答李牧寒的問題。
夜深了,莉拉和她的母親艾拉娜在得到救助和充足的食物後,已經沉沉睡去。
林鈴也蜷縮在夏玲玥的懷裡,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小屋內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寧靜。
此刻其他人都已經休息了,薑槐隻是站起身,走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屋內熟睡的眾人,然後對同樣還沒睡的李牧寒小聲說道。
“可以聊聊嗎?”
然後就先一步離開了房間。
李牧寒的懷裡正抱著已經睡著的夏玥,她像一隻溫順的小貓一樣依偎在他懷裡。
他有些犯難,不想吵醒她。
但這時候,夏玥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猶豫,輕輕翻了個身,在他懷裡蹭了蹭,然後帶著一絲睡意,小聲說道。
“去吧。”
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耳畔。
李牧寒在夏玥的臉上溫柔地親了一下。
“馬上回來。”
而後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將夏玥安頓好,蓋上薄毯,走出了屋子。
屋外,月光如水銀般傾瀉而下,透過幽暗密林的枝葉縫隙,在地上灑下斑駁的銀輝。
空氣中帶著一絲清新和泥土的芬芳。
薑槐正靠在一棵古樹下,遞了一根煙給李牧寒。
二人站在月下,薑槐久違地點起了煙,猩紅的火星在夜色中明明滅滅。
李牧寒笑著打趣。
“不是說戒了嗎?”他記得薑槐曾經說過,現在有淩雪了,而且也準備和晚吟再生個孩子,他會儘量少抽煙。
薑槐歎了口氣,深深吸了一口煙,然後緩緩吐出,煙霧在月光下繚繞、消散。
他沉默了良久,眼神中帶著一絲罕見的迷茫和疲憊。
然後淡淡的說了一句。
“李牧寒,其實最近……”
他有些猶豫,似乎在斟酌著措辭,但是最後還是說道。
“我……感覺不到墨羽的存在了。”
這句話一出口,如同平地驚雷,李牧寒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猛地轉過頭,盯著薑槐,問道:“什麼意思?”
然後,一股莫名的怒火湧上心頭,他突然變得有些憤怒,一把揪住薑槐的衣領,聲音也拔高了幾分。
“喂,小子,你的意思是,你不愛墨羽了?!”
在他看來,薑槐和墨羽之間的感情,是經曆過無數生死考驗,堅不可摧的。
薑槐被他揪著衣領,並沒有反抗,隻是皺著眉說道。
“我愛她。和我愛晚吟和霜冉一樣愛。我從來沒有一刻減少過對她們的愛。這一點,我可以對天發誓。”
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不容置疑。
李牧寒微微鬆了手,但眼神中的疑惑和擔憂並未減少。
“那你什麼意思?”
薑槐無奈地歎了口氣,將手中的煙蒂摁滅在樹乾上,聲音中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聯係……是聯係斷了。在晚吟重新複活之後,我和墨羽,或者說是‘監獄’對‘碎星’的聯係,正在逐漸減弱。直到最近,我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和墨羽之間的聯係了。”
他頓了頓,眼神飄向遠方,仿佛在回憶著什麼。
“那一天,在會議室選出由哪些人前往這個世界的時候,我知道小羽很想和我一起。像往常一樣,我已經嘗試著在腦海裡對她說,讓她跟著我。但是,這一次,她沒有收到我的感應……而是自己主動要求跟去,而且顯得很焦急的樣子。那時候我就知道……小羽和我,或者說,‘碎星’和‘監獄’之間,出了一些狀況。”
“監獄”和“碎星”,是他們之間獨特的羈絆,是超越了普通情感的精神鏈接。
也是薑槐賦予墨羽力量的源泉。
這種聯係的減弱甚至消失,無疑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
李牧寒點起薑槐遞給他的那根煙,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嗆得他咳嗽了幾聲。
他皺著眉頭詢問。
“這事兒有點複雜啊。你確定你對墨羽的愛沒有變,對吧?”
他需要再次確認這一點,因為這關係到問題的核心。
薑槐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我發誓。”
他的眼神坦然而堅定。
李牧寒沉吟片刻,吐出一口煙霧,表示:“那是她對你的愛變了?”
這是一個很直接的猜測,但也是最容易想到的可能性。
然後李牧寒又自己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
“嗯,不像。她不能跟你一起去的時候,那種失落……那種眼神,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那妹子露出那種表情。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空洞,不像是感情變淡的表現。”
二人並肩而行,逐漸漫步在寂靜的密林之中。
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薑槐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自責。
“其實很多時候,我不知道如何去處理和墨羽之間的感情聯係。她愛我,我也愛她,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她自己卻總是沒有將自己的愛擺在一個正確的位置。或者說,她沒有給自己一個正確的位置。”
“她總是想著犧牲自己,想著自己怎麼樣都無所謂,想著自己……隻是我的一把刀,一件工具。她習慣了聽從命令,習慣了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這種想法,深深地烙印在她的靈魂裡,即使我已經無數次告訴她,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是我的愛人,是我的家人,她似乎也無法真正地相信。”
李牧寒吐出一個完美的眼圈,看著天邊那輪清冷的月亮。
“正常。她是在那種環境下長大,墨家毫無人性,將人視為工具,用最殘酷的方式磨礪她們。而且她的母親……她童年的經曆,對她的影響太深了。其實,墨羽非常沒有安全感,對吧?”
薑槐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甚至去谘詢過夢夢老師。她用她的能力,嘗試著去理解小羽的內心世界。她告訴我,墨羽的潛意識其實非常脆弱,像一個布滿了裂痕的琉璃娃娃。她一直都沒有對我真正敞開心扉,不,準確地說,她沒有對任何人敞開過心扉。”
“母親的事對她的打擊可以說是毀滅性的。她親眼看到自己的母親被墨家無情地拋棄,被折磨得變得癡傻,卻依然在最肮臟的地方還在做著那種接客的工作,隻是為了將她養大,給她一點點微薄的溫暖。”
“而墨家連這種苟延殘喘的機會也沒有給她母親。她母親最終死於一場看似意外的出車禍之後,墨羽一直認為是自己害了母親,認為是自己的存在,才讓母親遭受了那麼多的苦難。她一直沒有原諒過自己。”
薑槐停下腳步,然後攤開手,一滴冰涼的雨落在他的掌心。
天空不知何時陰沉了下來,細密的雨絲開始飄落。
他想起了之前帶著墨羽回到自己的老家宜縣,回去見他的父母,也是下著這樣一場大雨。
那時的墨羽,也是這樣沉默而倔強,將所有的悲傷都深藏在心底。
他苦笑著說道,
“小羽的內心,一直在下著一場雨。一場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這場雨,或許會因為片刻的遮蔽,比如我的陪伴,大家的關心,能讓她緩一口氣,讓她感受到一絲溫暖。但是……她心裡的這一場雨,從未真正停過。”
雨越下越大,很快便成了瓢潑之勢。
冰冷的雨水打濕了他們的衣衫,也模糊了他們的視線。
李牧寒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沉吟片刻。
“也就是說……當晚吟和你舉辦了婚禮之後,那種盛大而幸福的儀式,那種所有人都為你們祝福的場景,對於小羽來說,可能反而加劇了她的這種不安。她或許會覺得,你已經擁有了完整的幸福,而她,隻是一個多餘的存在,一個不應該分享這份幸福的陰影。這種想法,或許已經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了。”
薑槐的頭發被雨水打濕,黑色的發絲緊貼著額頭和臉頰,劉海幾乎遮住了眼睛。
雨水順著他的臉頰滑落,分不清是雨水還是彆的什麼。
他眼神有些迷茫,聲音在雨聲中顯得有些飄忽。
“我從來不想成為束縛她的人。我一直以為,我給予她的‘力量’,是她的庇護所,是她可以安心停泊的港灣。我隻想為她撐起一把傘,為她擋住世間所有的風雨。”
“但是,我似乎錯了。這把傘所形成的唯一庇護區,卻成為了她的牢籠……”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深深的無力感和自責:“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碎星’,或許從來都把自己,當做了‘監獄’的囚犯……她渴望自由,卻又害怕離開。她依賴著我,卻又在潛意識裡抗拒著這種依賴,認為自己不配得到。這種矛盾和掙紮,一直在撕扯著她。”
李牧寒看著身旁這個在戰場上無所不能,麵對任何敵人都麵不改色的男人,此刻卻因為一個女人的內心世界而顯得如此無助和痛苦,心中也不禁感到一陣沉重。
他知道,薑槐和墨羽之間的感情,遠比他想象的要複雜和深刻。
“那麼。”
李牧寒深吸一口氣,雨水灌入鼻腔,有些冰冷。
“你打算怎麼辦?任由這種聯係斷裂下去?”
薑槐沉默了。
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也模糊了他前方的道路。
他不知道,這場下在墨羽心中的雨,何時才能停歇。
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把看似堅固的傘,是否真的能為她撐起一片晴空。
“我不知道。”
良久,他才吐出這三個字,聲音沙啞而疲憊。
“但我不能失去她。絕不。”
雨夜,密林,兩個男人在風雨中沉默著,心中都壓著沉甸甸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