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靈之都的廢墟之上,曾經輝煌的白色建築如今隻剩下斷壁殘垣,濃煙尚未完全散儘,空氣中彌漫著焦糊與死亡的混合氣息。
天空依舊是鉛灰色的,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
戍衛隊長第一次摘下了他的頭盔,露出一張布滿煙塵與疲憊的臉。
那是一個中年精靈的麵容,線條剛毅,但此刻卻顯得無比滄桑。
不知道他是一直這麼顯老,還是一夜之間白了頭。
此刻他雙膝跪在地上,冰冷的泥水浸濕了他的鎧甲,懷裡緊緊抱著一具嬌小的、已經在災難之中喪生的女性精靈的屍體。
她身上的衣物被撕裂,沾滿了血汙和灰燼,但那張年輕的臉龐卻異常安詳,仿佛隻是睡著了。
眼淚無聲地從這位一向以鐵血著稱的戍衛隊長的眼角滑落,滴落在他懷中冰冷的軀體上。
夏玥默默地走到他身後,看著他顫抖的肩膀,小聲說了一句:“她是你的……”
戍衛隊長沒有回頭,聲音沙啞而乾澀,隻吐出了兩個字:“女兒。”
夏玥沉默了。
在這場毀滅性的災難麵前,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幾乎要將人吞噬的絕望。
過了許久,戍衛隊長才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無儘的疲憊與空洞。
“諸位……還請……離開吧。精靈之都已經不複存在了。”
他輕輕地將女兒的遺體放在地上,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她的安眠。
夏玥問道:“那你之後有什麼打算?”
戍衛隊長沉默了,而後發出兩聲乾澀而悲涼的乾笑了兩聲,他抬起頭,望向那片沒有一絲光亮的灰色天空。
“按理來說,我應該拿起武器,和你們死戰到底……為我的王,為我的族人,為我的女兒複仇。”
夏玥搖了搖頭,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我建議你彆這樣做,因為我一定會殺了你。”
這不是威脅,而是一個陳述,一個基於雙方立場和實力差距的必然結果。
戍衛隊長苦笑著說道。
“我知道……所以,請你們離開這裡吧。離開吧……”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無力感,仇恨的火焰似乎已被這場巨大的悲劇徹底澆滅,隻剩下灰燼般的絕望。
夏玥並沒有立刻離開,她看著周圍那些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幸存精靈,他們的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她再次開口問道:“你會帶領剩餘的精靈族,重建王國嗎?”
戍衛隊長緩緩仰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雨後的空氣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迷茫地說道。
“我沒有這個資格。沒有人有這個資格……我們都是罪人,是這場災難的見證者,也是……幫凶。”
他的聲音中充滿了自我厭棄。
夏玥走到他背後,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如果是你們的聖女說的,你有這個資格呢?”
戍衛隊長猛地愣住了,他有些茫然地看向夏玥,不知道夏玥這句話究竟什麼意思。
聖女?他們的聖女莉莉安,不是早就……
就在他思考的時候,四周那些原本麻木的已經有精靈族的難民幸存者中,有人發出了顫抖著的驚呼。
“聖女……那……那是……聖女……?”
越來越多的聲音響起,帶著難以置信的激動和微弱的希望,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了廢墟廣場的入口那個方向。
戍衛隊長也緩緩轉過頭,順著眾人的目光望去。
於是,他就看到了永生難忘的一幕。
在那片被鮮血和灰燼染黑的土地上,一匹燃燒著熊熊火焰的戰馬,鬃毛和四蹄都跳躍著熾熱的紅蓮,正在緩緩踏來。
它每一步都仿佛踏在眾人的心尖上,帶來一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威嚴。
而駕駛著這匹神駿戰馬的,是已經化作了獵手的薑槐。
他藏在頭盔之後的眼神深邃,但此刻他的懷裡,正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名身穿潔白無瑕的祭禮長裙、頭戴由常青藤和白色小花編織而成的花環的少女。
那少女的麵容精致絕倫,帶著一種不染塵埃的聖潔與悲憫。
那少女的相貌,每一個精靈族都不會認錯,那正是他們精靈族的聖女——莉莉安!
有人呆住了,手中的殘骸滑落在地也毫無察覺。
有人開始捂著臉,壓抑地哭泣,淚水混合著臉上的汙垢,衝刷出兩道清晰的痕跡。
有人則爆發出劫後餘生的開始歡呼,高喊著“聖女歸來!”,聲音嘶啞卻充滿了力量。
那火焰戰馬來到了廣場中央,在那坍塌的英雄紀念碑前停下。
曾經象征著精靈族榮耀的紀念碑如今隻剩下一堆碎石,無聲地訴說著過去的輝煌與如今的悲愴。
獵手動作輕柔地抱著聖女下了馬,而後將聖女穩穩地放在地上。
聖女落地的瞬間,她那雙清澈如湖水的眼眸望向了薑槐,朝著薑槐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世間最純淨的陽光,驅散了些許籠罩在眾人心頭的陰霾。
薑槐在她的目光下,那冰冷的獵手氣息也柔和了些許,他慢慢單膝跪下,而後牽起聖女纖細的手,虔誠地放在了自己的額頭,以表內心最崇高的尊重。
而後,聖女獨自一人,邁著平靜而堅定的步伐,走上了那片紀念碑的廢墟台基。
她站在高處,月白色的長裙在微風中輕輕飄動,宛如一朵在焦土上綻放的聖潔百合。
無數的精靈幸存者們如同找到了信仰的燈塔,紛紛開始湧來,他們跪拜在聖女腳邊,伸出顫抖的雙手,想要觸碰她的裙擺。
他們哭泣著,祈禱著,哀嚎著,向聖女表達著他們的痛苦與悲傷,訴說著失去家園和親人的絕望。
聖女隻是保持著微笑,用最溫和、最慈愛的笑容看向每一位精靈,她的目光中充滿了理解與憐憫,仿佛能撫平他們心中所有的創傷。
等到廣場上的哭嚎聲稍稍平息,而後,她緩緩向所有精靈表示,她的聲音輕柔卻清晰,帶著一種撫慰人心的力量:
“我的孩子們,我知道你們的痛苦,我感受得到你們的絕望。黎明前的黑暗最為沉重,寒冷與恐懼侵蝕著我們的心靈。但當曙光最終照向大地,當第一縷陽光刺破陰霾,這一切的苦難也會變得充滿希望。我們失去了家園,失去了親人,但我們沒有失去彼此,沒有失去我們作為精靈的驕傲與傳承。”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每一個虔誠仰望她的精靈。
“看看你們的周圍,看看彼此的眼睛。我們是自然的寵兒,是森林的守護者。火焰可以摧毀我們的城市,但它無法燒毀我們心中的信念。悲傷可以淹沒我們的意誌,但它無法熄滅我們對未來的渴望。我們曾犯下過錯,我們曾被傲慢與偏見蒙蔽了雙眼,但災難也讓我們認清了何為真正重要的東西。”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悲戚,卻又充滿了堅定的力量。
“逝者已矣,他們的靈魂將回歸自然的懷抱,成為守護這片土地的星辰。而我們生者,將承載著他們的遺願,用我們的雙手,重建我們的家園,用我們的愛,彌合所有的傷痕。不要沉溺於仇恨,因為仇恨隻會滋生更多的仇恨;不要停留在絕望,因為希望的種子,就埋藏在每一個人的心中。”
最後,精靈們含著淚,聲音顫抖地乞求。
“聖女殿下,請您留下,帶領我們吧!我們不能沒有您!”
聖女溫柔地搖了搖頭。
“我並非離去,我的孩子們。我永遠都會守護著你們,我的靈魂將與這片土地同在,我的祝福將伴隨你們左右。所以,無時無刻,都請記住,精靈族應該是包容的,博愛的,對大自然富有親和的。這種親和,也應該適用於所有善良的人,所有值得尊重的生命。敞開你們的心扉,去愛,去接納,去創造一個真正和諧美好的未來。”
最後,聖女深吸一口氣,開始吟唱起了古老的歌謠。
那歌聲悠遠而神秘,這些歌謠精靈們聽不懂歌詞,那似乎是早已失傳的上古語言,但卻能從其中感覺到深深的祝福與信念。
歌聲中沒有悲傷,隻有寧靜與希望,仿佛春雨滋潤乾涸的大地,讓枯萎的心靈重新煥發生機。
每一個音符都充滿了治愈的力量,洗滌著他們靈魂上的塵埃。
歌聲漸漸平息。
聖女看向了依舊跪在女兒身旁,神情複雜的戍衛隊長,微笑著示意他上前。
戍衛隊長有些茫然,但還是在眾人的注視下,一步步走上了紀念碑的廢墟。
聖女將他冰冷的手握在自己溫暖的掌心中,柔聲說道。
“勇敢的守護者,你失去了摯愛,但你沒有失去守護的責任。抬起頭,看看你的族人,他們需要一位領袖,一位能帶領他們走出黑暗,走向光明的領袖。”
她將一股柔和的力量注入他的體內,然後讓他帶領精靈們,繼續走下去。
“不要害怕,不要迷茫。記住我今天所說的話,用愛與包容去指引他們。而我,一定會一直一直守望著你們,無論身在何方,我的心,永遠與艾拉瑞安同在。”
說完,聖女的身影開始變得有些透明,仿佛月光下的晨霧,她的笑容依舊慈愛而聖潔。
精靈們驚呼著,伸出手想要挽留,卻隻觸碰到一片虛無。
戍衛隊長緊緊握著拳,感受著手中殘留的溫暖與力量。
他看著聖女漸漸消散的身影,又看向下方無數雙期盼而依賴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再也沒有退縮的理由。
聖女的虛影最後看了薑槐一眼,包含了無儘的感激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眷戀,然後化作無數光點,融入了這片飽經創傷的土地,也融入了每一個精靈的心中。
廣場上一片寂靜,唯有風聲嗚咽。
許久,戍衛隊長緩緩站直了身體,他擦乾了眼角的淚水,聲音雖然依舊沙啞,卻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堅定:
“同胞們!聖女殿下沒有離開我們!她將永遠指引著我們!現在,擦乾你們的眼淚,收斂好逝者的遺骨,我們要活下去!我們要重建艾拉瑞安!為了聖女的囑托,為了我們自己,也為了精靈族永不熄滅的未來!”
他的聲音在廢墟上空回蕩,點燃了幸存精靈們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之火。
而在密林之中,聖女則是完全變了一副模樣。
剛剛還在廢墟之上接受萬眾朝拜、播撒神聖光輝的莉莉安,此刻正一臉不耐煩地拉扯著身上那件繁複的白色祭禮長裙。
她動作粗魯,完全不避諱薑槐就站在旁邊,三兩下就將那象征聖潔的裙子從身上扒了下來。
露出了裡麵被汗水浸濕的簡陋內襯。
“媽的,熱死老子了!”
她一邊脫一邊罵罵咧咧,隨手將那價值不菲的長裙扔在地上,仿佛那是什麼臟東西。
“還好扒了修普諾斯的禮服,不然一時半會兒還真找不到什麼合適的服裝來唬人。”
薑槐默默無言地看著眼前這戲劇性的一幕,李牧寒光著膀子,露出了十分纖細白嫩的身體。
他轉頭,看向李牧寒,或者說,此刻依舊頂著李玲安那張絕美臉龐的李牧寒。
也不對,這兩人本來就長得特彆像。
“這樣用謊言去彌補他們的創口,合適嗎?”
李牧寒聞言,動作一頓,然後轉過身,光著上身,絲毫沒有一點兒女性的羞澀或者遮擋的意思。
任由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薑槐麵前。
他雙手叉腰,理直氣壯地看著薑槐說道。
“什麼是謊言,什麼又是真實?我說實話啊,薑槐,就算你把李玲安拉到他們麵前,估計安安真實的性格也和那些精靈們自己幻想出來的‘聖女’完全不一樣。”
“他們本來就是靠著虛假的信仰延續至今的,信仰這玩意兒,有時候就是個念想。而現在,這個‘謊言’對他們來說,比任何‘真實’都更重要,更能讓他們活下去。對吧?”
薑槐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知道和李牧寒爭論這些沒有意義。
他隻是從自己的行囊裡拿出了一套乾淨的男性衣物,扔給了李牧寒。
“趕緊換上,看著惡心。”
“去你媽的,我妹妹的身體惡心?!”
“不是,大哥,你妹妹的身體你就更應該好好遮起來好嗎?!”
李牧寒接過衣服,臉上依舊保持著李玲安那張楚楚動人的臉龐。
嘴角卻咧開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帶著幾分痞氣的笑容。
“他娘的,沒想到這麼久沒上過舞台了,老子這演技還是寶刀未老啊!剛才那幫精靈哭得稀裡嘩啦的,看得我都快入戲了!”
薑槐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說道。
“你要不就好好演到底,如果讓那些精靈們看到他們心中神聖的聖女現在這副德行,我估計這個種族就真的要因為信仰崩塌而徹底滅絕了。”
“知道了知道了,囉嗦。”
少女一邊抱怨著,一邊俏皮地對著薑槐吐了吐舌頭。
而後迅速套上了薑槐給的衣服。
穿好了衣服,他還特意用莉莉安那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輕撩了一下那頭柔順的長發,對著空氣拋了個媚眼,然後說道。
“放心,老子有分寸。關鍵時刻絕不掉鏈子。”
薑槐看著他這副模樣,揉了揉額角。
“對了,你剛才唱的到底是什麼歌?我從沒聽過,難道真的是精靈族的古老聖歌?”
李牧寒一邊彎腰穿好自己的鞋子。
一邊用李玲安那甜美得能滴出水來的嗓音,毫不客氣地說道。
“拉幾把倒吧,卵的聖歌!那是我們那個世界一部老掉牙電影的主題曲,我心永恒。”
薑槐默默點了點頭,表示理解,或者說,表示放棄理解李牧寒的腦回路。
而後他神色一正,說道:“接下來,我們是去尋找逃走的滅世者,還是繼續按照原計劃,朝著無色山穀行進?”
李牧寒聞言,也收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他摸了摸下巴,片刻後開口表示。
“還是繼續前往無色山穀吧。那個滅世者雖然跑了,但一時半會兒估計也翻不起什麼大浪。如果無色山穀那兒真的存在和滅世者息息相關的人或者東西,我想,那個滅世者最終也一定會朝著那兒去的。”
“我們去那裡,說不定能守株待兔,或者找到更多關於它的線索。”
說罷李牧寒抱住薑槐的胳膊,嬌滴滴地說道。
“騎士大人~您剛剛的眼神~好嚇人的嘞~你不要那樣凶人家好不好呀~”
“嘔——我熱烈的馬,滾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