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
伴隨著聲音的消散,陷入了寂靜之中。
陳鋒隊長的額頭擰成了疙瘩,沉默片刻後說道:“李主任,聯合調查就沒有必要了吧,這是我們新華街道派出所的案子。
另外還有知青辦的領導督辦,你們改造廠再插手恐怕不合適吧?”
“陳隊長,我不是針對誰,而是不願意看到一個品行優秀的工人被人誣陷。”
李鐵錘將煙頭扔到地上,用鞋底子踩滅,沉聲說道:“按照規定,改造廠的工人犯了事兒,本應該由改造廠保衛科調查處理。
現在你們既然已經出了麵,為了不影響團結,我們也不好把案子拿回來。
但是。
聯合調查是底線了。”
此話一出,陳鋒看向李鐵錘的目光頓時嚴肅了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
在他看來,李鐵錘身為車間主任。
雖然算是股級領導,級彆跟他差不多,但是畢竟隻是工廠裡的領導。
現在竟然敢當麵跟他唱反調。
要是換成彆的工廠,此時陳鋒已經開始攆人了。
隻是改造廠現在名頭越來越大了。
陳鋒在參加縣裡麵大會的時候,經常聽上麵的領導提到過改造廠。
“這樣吧,這事兒我去請教一下所長,麻煩你等一會。”
陳鋒是位老同誌。
在壓下火氣後,選擇了一種最穩妥的做法。
自己沒辦法決定,那就讓上級決定唄。
“那麻煩你了。”李鐵錘的態度也很好。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那麼一點點過分。
任誰要搶走部分調查權,都會感到不高興。
陳鋒去的很快,回來的也很快。
李鐵錘還沒抽完一根煙,他便出現在了門口。
“李主任,我們領導同意了。”
說這話的時候,陳鋒用納悶的眼神上下打量李鐵錘。
身材雖然魁梧,摸樣周正,但是就是個一般人啊,沒看出有什麼不得了的地方,咋來頭那麼大呢。
就在剛才,陳鋒趕到了所長辦公室裡,將李鐵錘來到了派出所,並且建議成立聯合調查組的情況講了一遍。
所長的態度本來很隨意。
在聽到李鐵錘的名字後,神情突然嚴肅了起來,並且還追問是不是改造廠掛車車間的李鐵錘。
“就是那人,這家夥看上去匪氣十足,要不是擔心跟改造廠再起衝突,我真想把他留下來好好談談。”
“你啊,差點闖了大禍。”
“怎麼了。所長?”
“這個李鐵錘可不是一般人物,在改造廠裡的名氣很大,甚至比他們廠長的名氣還要大。”
所長翻出一份鬆原報紙遞過來,指了指說道:“看到了嗎,最近李鐵錘又搞出了新型掛車,暢銷全國,僅僅上個月就給縣裡麵上繳了幾萬塊錢的利稅。
現在很多單位都指著李鐵錘的掛車車間發工資呢。
你要是這會把他留下來談話,估計有人得找我談話了。”
陳鋒是個全身心撲在工作上的人。
平日裡對這些事情並不關注,也知道現在縣裡麵的財政吃緊,有一些單位已經好幾個月沒法工作。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現在有了這麼個財神爺,自然得護著了。
“那咱們同意跟改造廠成立聯合調查組?”
“知青被辱的案子也我了解了,咱們確實沒有拿到強有力的證據,成立調查組好好查查,是必須的。”
所長停頓片刻後說道:“不過知青辦那幫家夥一向喜歡搞事兒....這樣吧,咱們把這事兒推到縣局頭上。
我馬上給盛局長掛電話,盛局長脾氣不好,要是他同意了,知青辦也得抓瞎。”
說著話,所長便撥通了縣局的電話。
所長將情況講了一遍,還沒有發表自己的見解,電話對麵的便傳來盛天方嚴肅的聲音。
“老周啊,這件案子關係到一個年輕人的前途,你們千萬不要馬虎,我看就按照李鐵錘同誌的辦法,成立一個調查組吧。”
對方掛掉電話後。
所長拿著話筒愣了許久,皺著眉頭說了句。
“看來這個李鐵錘跟盛局長的關係挺不錯啊。”
“不能夠吧,李鐵錘就是個車間主任,怎麼跟盛局長有關係。”陳鋒還不相信。
所長驕傲的仰起頭說道:“陳鋒啊,你這人辦案子是把好手,人情世故就差了點。
我太了解盛天放了。
此人是立過功的轉業老兵出身,來到地方上後,自詡清高,素來看不上咱們地方上的人。
一般來說是不可能給改造廠開綠燈的。
還有,剛才盛天放提到李鐵錘的語氣就不對勁。”
陳鋒聽得有些茫然。
聽語氣能聽出關係的好壞,有這麼神奇嗎?
不過他還是選擇相信了所長。
畢竟,所長在所裡麵有個外號,叫做周八麵。
所謂的八麵,就是八麵玲瓏。
跟周扒皮的扒皮二字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個人一個月給縣裡麵上繳好幾萬塊錢的利稅,還跟局長關係好....這樣的人陳鋒還是第一次見到。
不過陳鋒並不在意。
要是周有誌真犯了罪,就算是有天王老子護著,他也絕對不會讓步。
李鐵錘對這個結果並沒有感到意外,點頭道:“那好,我現在就通知我們改造廠的張科長。”
很快,鬆原縣曆史上第一支聯合調查組成立了。
調查組的組長由派出所的陳鋒擔任,改造廠張鐵擔任副組長,李鐵錘拿到了一個顧問的名號。
另外還有其他三位派出所的同誌和三位改造廠保衛科的同誌。
陣容不可謂不豪華。
“陳組長,我建議對周有誌再進行一次審問。”李鐵錘在第一次會議上,就提出了要求。
陳鋒點頭道:“我這就安排。”
他自己也沒有發現,不知不覺中,已經從內心改變了對李鐵錘排斥的態度。
周有誌從昨天被抓,到現在還不到三十個小時。
但是在這三十個小時內,他沒有合眼睛,也沒有吃飯、喝水,整個人就像是一根朽木蹲在羈押室的角落裡。
羈押室裡關押的都是臨時抓進來的人,有倒賣糧票的票販子,小偷,流氓
不到十平方的破舊屋子裡擁擠了二三十人,空氣中彌漫著汙濁腥臊的氣味。
這都沒有影響到周有誌。
他最擔心的是自己的未來。
在第一次審訊中,雖然他已經將情況講了一遍,但是很顯然那個黑臉的隊長並不相信他的話。
口口聲聲表示他是在撒謊,表示抗拒從嚴,坦白從寬,讓他老老實實把如何侮辱張春豔交代清楚。
周有誌雖明知道自己是清白無辜的,但已經不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學生了。
他很清楚這世界上壓根不像書本上所說的非黑即白,而是充滿了灰色。
特彆是縣知青辦的張主任似乎對他很有意見,已經明確表示要將他的案子作為典型呈報上去。
在這種情況下,他就像是一隻卑微的螞蟻,隨時可能被人得粉碎。
事情發展到了這種地步,讓周有誌感到奇怪的是,他好像並不像預料中的那樣在乎自己的安危。
他年紀雖不大,卻已經經受了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磨難。
隻是感覺到對不起自己的父母,對不起李鐵錘兄弟。
對不起父母的養育之恩,讓他們因為自己的事情蒙羞。
李鐵錘費儘心力把他從知青點帶出來,他還沒有把收割機的圖紙畫好,沒有報答這份恩情。
不甘心啊
正沉思著,周有誌被一陣喧囂聲打斷了思緒。
“周有誌,提審。”
“來了....”周有誌想要站起身。
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因為長時間蜷縮已經麻木了,腳下打了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上。
這時候,一個梳著偏分頭的小年輕扶住了他的胳膊。
“嘿嘿,兄弟,你犯的事兒可是大事兒啊,那麼慌張乾什麼,急著吃槍子呢?”
“......”
周有誌也不知道該感謝這人呢,還是感謝這人呢。
尷尬的笑了笑推開了對方的手,踉踉蹌蹌的來到門口。
“領導,不是已經審過了嗎?”周有誌伸出手,讓對方幫自己帶上銬子。
“你的案子提級了....”
那位同誌看著那張稚嫩的麵孔,心中一軟,趁著上銬子的時候,壓低聲音說道:“你們廠裡的人來了,咳咳,這是個機會。”
廠裡的人....難道是李鐵錘主任!
不知為何,明知道自己已經毫無希望了,一想到能見到李鐵錘,周有誌瞬間來了精神。
跟隨著那位同誌進到了審訊室裡,周有誌看到李鐵錘正坐在審訊桌後麵衝自己笑,淚水差點流了出來。
李鐵錘緩緩站起身,上下打量周有誌:“你還沒吃飯吧?”
“啊....”周有誌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這裡是吃飯的場合了嗎?
當他看到陳鋒隊長的臉黑了下來時,更是不敢吭聲了。
李鐵錘扭頭看看陳鋒:“陳組長,咱們這次審問估計要持續很長時間,為了避免嫌疑人在審問過程中因為饑餓暈倒過去,我建議先讓嫌疑人用了餐,咱們再開始審問。”
張鐵舉手說道:“我讚成。”
改造廠保衛科裡的幾個同誌也都舉手讚成。
陳鋒:“.....”
他覺得自己好像被架空了。
不過人家的理由合情合理。
陳鋒點頭道:“我同意李鐵錘的看法。”
李鐵錘指了指周有誌手上的銬子:“這玩意是不是給解了?”
“......“陳鋒無奈的捏了捏眉心:“解開。”
手銬解開,周有誌從油紙包裡取出一個大白饅頭,一眼就認出了這饅頭是改造廠食堂胖廚師的手藝。
饅頭填進嘴巴裡,香甜的味道順著味蕾蔓延至全身,淚水順著麵頰滑落下來,夾雜在饅頭中被吞咽在肚子裡。
一連吃掉了兩個饅頭,喝了一搪瓷缸子熱水,周有誌這次抬起袖子擦乾了淚水。
“領導,我做好準備了。”
他挺直胸膛,恢複了往日的樣子。
陳鋒詫異的看了他一眼,拿起鋼筆,先是按照程序詢問了名字和身份。
隨後又詢問了當天發生的事情。
跟上次一樣,陳鋒表示自己隻是在張春豔的要求下,陪著她去醫院做引產手術罷了,跟張春豔並沒有男女關係。
“胡說,周有誌,你跟張春豔沒有關係,你為什麼要陪她去呢?”
周有誌一時間竟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陳鋒感覺到自己已經抓到了周有誌的馬腳,正要把筆錄記下來。
咳咳。
李鐵錘咳嗽兩聲,開口道:“陳組長,俺問你,你要是在路上遇到摔倒在地上的老奶奶,你扶不扶啊?”
“當然要扶啊,不但要扶,我還得把她送到醫院看病。”陳鋒覺得這個問題有些莫名其妙。
李鐵錘道:“既然人不是你撞的,你為什麼要扶呢?”
“.......”陳鋒嘴巴張了幾張,想要反駁李鐵錘,但是卻發不出聲音。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態跟剛才陳鋒的狀態差不多。
李鐵錘緩聲說道:“據我所知,周有誌在靠山屯當過多年的知青隊長,張春豔是知青。
是不是有一種可能性,周有誌覺得張春豔遇到了麻煩,所以才會幫忙呢?”
陳鋒想起剛才的問題,猶豫片刻,點點頭:“確實有這種可能。”
聞言,周有誌差點哭了出來。
他總算是看到了找回清白的希望。
審訊結果跟上次差不多,周有誌交代的內容也沒有出入。
讓周有誌在筆錄上簽上字畫上押之後,陳鋒主動把周有誌安排到了一個單獨的羈押室。
人帶走後。
陳鋒看著李鐵錘問道:“現在咱們去醫院?”
“去醫院!現在隻有撬開張春豔的嘴巴,才能查清楚真相。”李鐵錘站起身。
張廠長對於調查也格外的支持,把自己的嘎斯吉普車派來了,專案組乘坐吉普車來到了縣醫院裡。
因為張春豔現在是受害者,並且剛引產不久,身體不太好,被安置在了住院部的二樓。
李鐵錘幾人出現在病房門口的時候,正好碰到知青辦的張主任幾人從病房內出來。
張主任看到陳鋒,便迫不及待的問道:“陳隊長,怎麼樣,周有誌是不是已經交代了?”
“案件還在調查中。”
“老陳啊,這可是大案子,上麵特彆重視,你要加把力氣啊。”
張主任壓低聲音道:“周有誌就是個書生,你稍微動點手腳,他肯定得承認。”
“張主任,你胡說什麼呢!上級三令五申,不能動用手段。”陳鋒嚇了一跳,立刻大聲說道。
“你啊,木頭腦袋,難怪這麼多年升不上去。”張主任知道陳鋒性子倔強,勸不動他,順嘴問道:“你今天來這裡乾什麼?”
陳鋒道:“審問張春豔。”
“什麼!你們要審問受害者?”
張主任這時候才注意到了李鐵錘和張科長,他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