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裡。
李鐵錘的腦瓜子嗡嗡作響。
周有誌被派出所的同誌抓了?還是因為亂搞男女關係?
在這年月沒有啥LGBT,更彆提能登上奧運會開幕式了。
這個罪名一旦被扣在身上,那等於一輩子翻不了身。
隻是....依照李鐵錘對周誌剛的了解,這家夥就是個書呆子,彆說亂搞男女關係了,就算是遇到女同誌都會退避三舍。
“秦大爺,你的意思是張鐵知道這事兒?”
“是啊,張鐵當時帶了十幾個保衛乾事將派出所的同誌圍了起來,雙方都掏了槍,事情差點鬨大,後來是張廠長出麵,才讓周誌剛被帶走了。”秦大爺解釋道。
這個張鐵還真夠莽的。
李鐵錘跟秦大爺道了聲再見,開著吉普車一溜煙進到保衛科門前。
吉普車的轟鳴聲驚動了正在值班的張鐵。
他從辦公室裡走出來,看到李鐵錘從吉普車上下來,苦笑道:“鐵錘兄弟,我就知道你回來後,肯定來找我。”
“鐵哥,周有誌怎麼會莫名其妙被抓了?”李鐵錘強壓下心中的急躁,給張鐵遞了根煙。
張鐵接過煙點上後,苦笑著說道:“這事兒說起來有點怪....”
他將事情解釋了一遍,李鐵錘也感覺到有點奇怪。
這年月的保衛科權力很大,工廠裡的工人要是犯了事兒,就算是在外麵犯事兒,派出所也隻會給工廠保衛科發出協查通報,不會直接登門抓人。
畢竟派出所管不到工廠裡麵。
但是這次街道派出所的同誌竟然直接衝到廠裡麵抓人。
“當時要不是張廠長出麵,說不定我還真得下令開槍。”張鐵想起當時的事兒,還是有些心有餘悸。
李鐵錘清楚他的為難之處。
暫且不說張鐵身為保衛科科長有保護工人的職責,就說他讓人當麵把工人帶走,就等於是威風掃地了。
在這年月,麵子比天大,要是真沒了麵子,不等廠裡處分張鐵,他自己都得辭職。
“鐵哥,我能理解你的處境。”
張鐵清楚周有誌跟李鐵錘的關係,聞言鬆口氣,接著說道:“後來我也找了派出所的幾個朋友打聽,那些人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兒,隻知道這事兒跟縣知青辦有關係。”
他停頓片刻,看看李鐵錘說道:“知青辦在縣裡雖然不是什麼要害部門,但是地位特殊,這事兒估計有些麻煩。”
知青辦....李鐵錘微微眯起眼睛。
他敏銳的聯想到周有誌的罪名是亂搞男女關係,再聯係到知青辦,心中已經隱約有了猜測。
“鐵哥,周有誌的事情也許還需要你的幫助。”
“放心吧,隻要周有誌是無辜的,就算是拚了這個科長不當,我也會給你把人搶回來!”張鐵拍著胸脯子說道。
“謝了!”
李鐵錘跟張鐵道了聲謝後,將吉普車停到了停車場,轉身朝著宿舍走去。
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去打聽一下到底出了什麼事。
剛走進宿舍走廊,李鐵錘就看到十幾個社員都蹲在宿舍門口。
隔壁的老王拉開門看到李鐵錘回來,從門縫裡小聲說道:“鐵錘,你們車間裡的工人等了你一個晚上。”
“我看到了,王科長,你休息吧,沒事兒的。”
聽到李鐵錘的話後,王科長這才放心的關上門。
開玩笑,這十幾個社員雖然沒鬨事兒,隻是安靜的蹲在那裡,但是個個都殺氣騰騰,誰不害怕啊。
白得寶看到李鐵錘,忙站起身迎上來:“鐵錘哥,周有誌被抓了!”
他焦灼的語氣和眼神無法掩飾內心的著急。
“進屋說,彆耽誤彆人休息。”
社員們進了屋,將屋子內擁擠得滿滿騰騰的,李鐵錘關上門後,讓社員們坐到床上。
“不用了,鐵錘,周有誌雖是知青,但是也是從我們靠山屯裡一塊出來的,現在莫名奇妙被人抓走,咱們不能坐視不理!”白得寶氣呼呼的說道。
那些社員們也紛紛點頭。
“周有誌那家夥挺不錯的,雖是文化人,但是沒有文化人的譜。”
“以前在靠山屯的時候,他還教過俺兒子寫字呢。”
“去年,俺家的春聯也是他寫的。”
“派出所胡亂抓人,咱們乾脆抹黑衝進去,把人搶出來。”
聽到社員們的議論聲,李鐵錘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揮了揮手,打斷了他們。
“搶人?你們是什麼?真把自己當土匪了啊。”李鐵錘一把抓住李鐵杆的衣領子說道:“你以為這裡是靠山屯,你有幾杆老獵槍就能橫著走了?派出所裡有迫擊炮,知道嗎?”
“咱們民兵隊也有迫擊炮,大不了咱們回去把民兵隊的人都拉來。”李鐵杆平日裡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朋友遇到了麻煩,第一個著急的就是他。
“民兵隊還有一台老土炮,再搞幾輛拖拉機,俺就不相信了,當年小日子俺們都不怕,會害怕派出所。”
“住嘴!”
被李鐵錘吼了一聲,李鐵杆頓時閉上嘴巴不吭聲了。
李鐵錘目光在那些社員們的臉上滑過,臉色嚴肅的說道:“這裡是縣城,不是靠山屯,彆把你們的土匪習氣帶來。咱們要先講道理。”
白得寶舉起手,怯生生的說道:“要是道理講不通呢?”
“......”李鐵錘沉默片刻,突然伸出手在他的腦瓜子甩了一巴掌。
“俺李鐵錘是鬆原數一數二的人物,隻要俺出馬,還從沒有講不通的道理。
隻要周有誌沒乾壞事兒,俺保證把他帶回來。”
社員們聞言都不約而同的點頭。
李鐵錘倒不怪這幫家夥無法無天。
靠山屯是個偏僻的小鄉村,天高皇帝遠,特彆在解放前,土匪橫行。
要是事事依靠官府,估計早就沒有靠山屯了。
長久以來,這幫社員們就養成了一旦遇到事情,就依靠老獵槍的習慣。
“行了,我決定了,這事兒就這麼辦吧。你們都回去睡覺,彆耽誤了明天的生產。”
社員們離開宿舍後,李鐵錘一把拉住白得寶。
“白參謀長,俺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你給俺看好這些社員,千萬彆讓他們出去搗亂。”
“你放心吧,彆看那幫家夥咋咋呼呼的,他們最聽你的話。”白得寶拍著胸脯子說道。
“俺的意思是,這裡麵最大的刺兒頭就是你。”李鐵錘看他不開竅,不得不直接說道。
白得寶:“.......”
他覺得有些委屈。
幫著自己的朋友,有錯嗎?
翌日。
李鐵錘起了個大早,吃過早飯後,來到車間裡把生產任務交給了趙師傅。
趙師傅也聽說了周有誌的事情,一口答應了下來。
“鐵錘主任,你放心吧,周有誌是咱們車間裡的工人,現在他遇到了麻煩,咱們車間的工友們都很著急。”
這年月的工人們真把工友當成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啊
腹誹兩句,李鐵錘騎著自行車晃晃悠悠的來到了位於街角處的新華街道派出所。
跟這年月大部分的派出所一樣,這裡原本也是一座罰沒的院落,門前有幾個台階,李鐵錘停下來,拎著自行車進了院子。
剛走兩步,就被一個三十多歲身穿製服的同誌攔住了。
“同誌,你找哪位?”他上下打量李鐵錘一番,身穿灰色中山裝,上衣兜裡插了鋼筆,腳上穿著鋥亮的皮鞋,還戴了腕表,應該是個小領導。
這位同誌的態度很好。
“你們陳峰隊長在嗎,俺是改造廠該車車間的車間主任李鐵錘,昨天你們抓了俺們車間的一個工人。”李鐵錘將來意講明,順手遞上一根大前門。
“是女知青被辱的案子啊,這個周有誌有大麻煩了.....”他點上煙抽一口道:“隊長在辦公室裡,我帶你過去吧。”
製服同誌將李鐵錘帶到位於二樓的一間辦公室前,在上麵敲了敲,等裡麵傳來了回音後,推開了門。
“陳隊長,改造廠來人了,想詢問周有誌的事兒。”
李鐵錘看到一個身穿製服的老同誌坐在辦公桌後,笑著走進去,熱情的伸出了手。
“您就是陳隊長吧,俺叫李鐵錘,是周有誌的領導。”
這年月領導過問犯錯下屬的事兒,是很正常的,陳鋒也沒在意,衝著製服點點頭道:“小張,我來接待李主任,你幫去吧。”
等門關上,陳鋒身子往後傾了傾,斜靠在椅子上,淡淡的說道:“李主任,你們車間是怎麼搞的?怎麼會培養出這種害群之馬呢?”
好家夥,一開口就開炮,這老同誌挺有性格的。
李鐵錘也不生氣,沉聲說道:“陳隊長,到底是怎麼回事兒,總得讓俺們弄清楚吧。”
一般來說工人犯了嚴重錯誤,領導也要跟著吃瓜落,所以領導們都會在第一時間撇清楚關係。
陳鋒沒想到李鐵錘反應如此平淡。
他站起身從櫃子裡取出一份文件,遞了過來。
“李主任你自己看看吧。”
李鐵錘打開文件,隻是看了幾眼,便皺起了眉頭。
文件上記錄的內容太過駭人聽聞了,要是真證實了的話,那周有誌這輩子就彆想從笆籬子裡出來了。
據文件記錄,在兩天前,新華派出所接到了轄區縣醫院的報案,聲稱在醫院內發現了有人拿著假介紹信和證件,試圖蒙混過關為懷孕女同誌引產的事情。
這種事情可是大事。
在派出所工作了幾十年的陳鋒隊長,立刻帶隊前往縣醫院調查,當場抓獲了兩人。
一人名叫黃豔玲,身份是靠山屯知青點的女知青,另外一人名叫周有誌,以前是知青點的知青,現在是改造廠掛車車間的工人。
黃豔玲被抓後,立刻指控周有誌趁她不備侮辱了她。
並且在隨後的日子裡,以此為要挾,屢次在田間地頭對她實施了不軌之事。
黃豔玲想拜托周有誌,周有誌卻聲稱他是知青點的知青,並且跟民兵副隊長李鐵錘關係很好。
要是黃豔玲敢不聽他的,他就讓黃豔玲在知青點待不下去。
黃豔玲孤苦伶仃一人待在靠山屯,畏懼周有誌,隻能聽從她的擺布。
三個月前,黃豔玲得到了進入縣城供銷社當臨時工的機會,偷偷離開了靠山屯,希望能夠借此拜托周有誌。
但是她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懷孕了。
黃豔玲在懷孕後,想找到此時已經是改造廠工人的周有誌討要說法,周有誌卻偽造了證件帶她到縣醫院引產。
結果引產手術剛結束,那些手續就被醫院核對信息的同誌發現是假冒的。
因為事情涉及到侮辱知青,還涉及到引產,陳鋒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立刻把案子報告給了縣城知青辦。
知青辦得知案子後,當時就雷霆震怒,要求派出所一定要嚴懲犯罪分子。
當時周有誌已經返回了改造廠,所以才有了街道辦派出所進廠抓人的事情。
煙霧嫋嫋,李鐵錘的眉頭擰成了疙瘩,心中一陣唏噓。
很顯然,周有誌並沒有聽從自己的忠告,幫著黃豔玲去做引產手術,事情敗露後,被黃豔玲狠狠的咬了一口。
“怎麼樣,李主任,你覺得你們廠裡的那個工人,是不是該抓啊?!”陳鋒隊長說著話的時候,帶上了點個人情緒。
他在派出所工作了那麼多年,親手抓過的犯罪分子不下百人,但是還是第一次遇到如此凶險的事兒。
改造廠保衛科那幫家夥簡直就是土匪。
現在這個車間主任也想是個土匪,竟然主動找上門來算後賬了。
李鐵錘放下文件,拿出火柴,點上根煙。
刺啦。
嘶
呼
伴隨著一團煙霧,呼出了一句話:“陳隊長,有沒有可能,周有誌是被人誣陷的?”
“誣陷.....”陳鋒隊長愣了片刻後,笑著搖搖頭:“李主任,現在人證,物證全都在,怎麼可能是誣陷。”
“人可以撒謊,所謂的物證....抱歉用這麼冰冷的詞語形容,你怎麼能確定那孩子是周有誌的?”
“你....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人家一個女孩子為什麼要冒著壞自己名節的危險,去誣陷人呢。”陳鋒隊長飛速搖頭。
哎,這年月的人還真是樸實啊。
李鐵錘道:“這上麵所有的說法都是黃豔玲提供的,壓根沒有任何實際證據,你們就因為這個要判周有誌,恐怕不合適吧。”
李鐵錘的語氣越來越強硬。
“周有誌是我們改造廠的工人,身為他的領導,我有責任為他洗刷冤屈。”
陳鋒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強硬的車間主任。
“證據確實有些不足,不過我們正在調查,你放心,我老陳在公安口工作了幾十年,還從來沒有冤枉彆人。”
“你們這邊我們並不擔心,隻是擔心知青辦的人.....”
李鐵錘話說一半,換了個話題:“這事兒已經涉及到了我們改造廠的名譽,俺建議由改造廠保衛科跟你們派出所成立聯合調查組,來調查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