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裡,電話裡的奶奶就哭了起來。
夏晚歌正準備勸的時候,奶奶便不哭了,繼續急切著講著自己的訴求。
也不知道她是擔憂,她的哭泣會得到電話那頭人的厭煩,還是害怕自己不快點說,這件事就得不到解決。
總之,奶奶的情緒恢複的很快,就像剛才情不自禁哭出聲的不是她一樣。
夏晚歌輕言細語的安慰奶奶,可她沒想到,她的安危,卻讓奶奶徹底收不住,哭到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對方顫抖哽咽的言語中,模模糊糊說的是“你不要掛電話”,“我很快就好了”,“你不要掛電話”。
她輕輕歎了口氣,再三表示自己不會掛電話,這件事情她一定會幫助她解決。
奶奶知道每一次自己哭都會換來自己那個丈夫的不耐煩,所以她習慣了冷漠,但是她沒有習慣溫暖。
夏晚歌的溫暖讓她猝不及防。
奶奶隻是一個縮影,任勞任怨不斷被壓迫卻頑強活著的縮影,她們精神空乏,沒有社交,所有的一切都是圍繞著丈夫和孩子,她們忙忙碌碌一輩子,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自己的精神世界。
許久,奶奶道:“我太害怕了,老頭子死後,我都沒有這麼晚睡過覺,但是這幾夜我成宿成宿的不敢睡,我就怕一睡著了,又夢到老頭子,他又要帶我走。我又要天不亮起床燒粥打掃家裡,炒一道他愛吃的小菜後叫他起床,我胡亂吃一點東西,就要打掃院子,他洗漱完了慢慢的吃了我做的東西就出去溜達。”
“他出去後,我要去地裡收拾菜,摘菜揀菜炒菜,他吃飯不將就,中午晚上一定要湯的,等我菜炒好了,他就回來了,拿出他那個小白酒杯,倒上一杯酒,然後在問我為什麼沒有下酒的花生。我屁股才坐下又去給他炒花生,等我回來了,菜已經被他吃了大半,他就去睡覺了。”
“我簡單的吃一些,就要收拾家裡擦桌子洗完收拾灶台洗衣服,等我忙完這些,他起床了,丟給我幾十塊錢跟我說晚上有朋友來家裡喝酒,讓我去街上買些肉買些涼菜。”
“鎮上遠,我騎著三輪車要好久才能到,其實他騎摩托車更快一些,但他懶的去。”
“為了省錢,買了菜自己回來拌,自然要多花些功夫的,等弄好了他回來了,說了我一句手腳太慢快一些朋友要來了。”
“他的朋友來了,幾個人喝著酒吃著菜,我在灶台那邊吃完了,簡單的收拾一下就睡了。可他們的聲音太吵了,我迷迷糊糊的才睡著他又進來發酒瘋,屢次吵醒我。”
“等他睡著了,我迷迷糊糊再睡一會,又要起來收拾滿桌的狼藉,然後再給他做上飯......”
“這樣的日子,我一直熬了五十多年,我終於熬到他死了,熬到了孫子長大知道孝敬我給我錢花了,哪怕他死了好多年了,有時候我早上仍然會驚醒,想起來自己沒有給他炒菜他會不會罵我。”
“大師,原本我是不怕死的,但是自從做了那個夢之後,我現在怕的要命,我害怕我眼睛一閉一睜,就見到了他,我又要接著熬......”
夏晚歌靜靜的聽著對方的講述,沒有出聲打斷,做了一個合格的傾聽者,隻有在最後奶奶情緒再次失控的時候她才再次開口道:“奶奶你放心,你相信我,你們絕對可以離婚,你死了之後想怎麼過就怎麼過,他那你沒有辦法。”
敘述到這裡,車上一陣沉默,大貨司機將兩張照片拿了出來交給了夏晚歌,“夏大師,奶奶原本晚上睡不好的,您安慰了她之後,這幾天她睡的好多了,尤其是在繡這個離婚書的時候,她開心的不得了。她說縫了一輩子的衣服,就是縫這個離婚書時最有勁兒。而且她也是認識字的,你是讓她口述要離婚並且也可以說把罵人的話都寫上去,我奶奶很開心,她覺得這樣離婚也有勁兒,所以裡麵很多話都是方言夾雜著普通話。”
“方言?”夏晚歌把繡好了的離婚書拿出來看了一眼,然後又看了一眼,仔仔細細看了起來,等會兒她要讀的。
“我奶奶也讓我把這個交給你,這是她的照片,這一張是我爺爺生前的照片,她擔心你認錯人。”貨車司機又道。
“好。”夏晚歌接過照片看了一眼。
普普通通的一對老人,普普通通的奶奶,是許多奶奶一輩子的縮影,吃苦耐勞任勞任怨,培養了後輩卻丟失了自己。
貨車司機又道:“我小時候就覺得爺爺對奶奶不好,呼來喝去的,我爸說,現在已經比以前好多了,我爺死的時候我奶哭了,哭的很傷心,那個時候我還以為他們也是有感情的,現在想來......”
應該是哭自己解脫了。
“但是她也從來沒有跟我們講過這些。”
就像村裡的奶奶們,每次誰家死了人,好像奶奶們都不怎麼傷心,以前他不太理解她們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意思,現在看來應該是麻木。
他媽媽就總是說讓他對奶奶好一點,奶奶不容易,以前他不太理解,現在明白了。
為什麼不容易。
“我們現在是去......”陸秋開口,打破了一車的沉悶。
“是去裡麵古代的一條官道,寒衣節前,官道好找人。”夏晚歌道,“我算到大概那個點鐘能遇見他,所以掐著點去就行了。”
這話一出,貨車司機看著夏晚歌滿是敬佩。
“對了。”夏晚歌拿著離婚書,問貨車司機,“這個‘真木成色兒’是什麼意思?”
“沒料,就是沒材料身材沒料的意思。”貨車司機道。
“那這個‘去求吧’......”
“算了吧。”
“心不老美。”
“心情不好。”
“地腦給、給你打爛,這個地腦......”
“頭打爛。”
“哦哦。”夏晚歌又看了眼下麵的話,“算了,到時候我照著讀就行了,就是又是普通話又是方言的,還挺挑戰的。”
“啊?”貨車司機道,“您要全部念給我爺?我爺脾氣暴,他肯定不會老實站在那裡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