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不聿又一次被綁回宗祠。
這一次,迎來的是比之前更猛烈的抽筋剝骨。
他變成一具森森白骨,透過宗祠的縫隙向外看。
她由術法懸在空中,閉著眼睛。
魂體空洞,已成死相,由秘術吊著
他卻擔心若是夜晚有罡風吹過,她會不會不舒服。
與此同時,太一氏族空前繁榮,變成仙域最為顯赫的氏族。
被困回宗祠的第二年,太一不聿發現,時而努力去想的東西會在某一刻化作空白。
比如雨水落在手心的感覺,酒業滑過齒間的感覺,強烈想要得到某樣東西的念頭,以及剛學會的那些情感。
宗祠寶塔在吞噬他,鎮壓他,‘渡化’他。
一寸寸剜去他的七情六欲。
仙家總是要斷情絕愛,也不知從何時起,就成了天經地義的鐵律,好像唯有無情才能真正心係蒼生。
於是,所有仙家的無情,都有了絕妙的借口。
被困回宗祠的第五年,太一不聿意識到,玉箋說錯了很多話。
或許善因能結出善果,可凡人回饋的那點微薄善意,在滔天貪欲麵前,不過滄海一粟。
都說欲壑難填,或許這世上,沒有比貪欲與恨意,更強烈的情感了。
不止是人,六界皆逃不過貪、嗔、癡。
還有恨。
可宗祠塔隻渡化了他所有喜樂情愫,卻不會渡化他的厭惡恨意。
太一不聿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望著懸在窗外的人影,緩慢地想,她食言了。
為何不來救他?
頭疾也是在這時染上的,他負隅頑抗,拚死要記住太一氏族不想讓他記住的東西,所以便日日夜夜陷在神魂撕裂之痛中。
怕他再痛下去會毀了宗祠,金仙送來了一味香。
唯有點上那種香,頭疾才會有所緩和。
可太一不聿仍是一幅白骨之姿。
太一氏族如日中天,根基越來越深厚,引來許多忌憚,某日太一不聿在凡間造下殺業,動用血脈之術的事傳回仙域,引來一眾天官諸多口誅筆伐。
對此,太一氏族的代行執掌上下的金仙僅以一句話,輕描淡寫概括,“家主尚且年幼,行事頑劣,犯下少許過錯,還望諸位仙家海涵。”
犯下少許過錯和尚且年幼就成了太一不聿的所有辯解。
於是惡人便成了懸吊在宗祠外的‘仙娥’。
“太一府出了心懷不軌之徒,誘騙家主離開,現已肅清門楣。”
所有事便被輕輕帶過。
自那以後,便是漫長的封禁。
唐玉箋魂魄離體的第十年。
太一不聿的白骨之上重新長出血肉,烏發卻變成了白發。
垂在身上,似雪覆滿肩。
如果唐玉箋看見,就會發現,整日守在窗邊的少年已是長發如銀。
像她轉世成妖時一樣。
被關進宗祠塔的第一百年,他想她。
也開始遺忘她。
於是,在被關進宗祠塔的第三百年,他開始恨她。
他恨她。
從她第一次出現在他眼中,突兀地立在石獸旁抬眼看過來的那一刻,就開始恨她。
他恨太一氏族,恨霧隱山,恨凡人永無止境的貪婪。
恨世間萬物。
但最恨的就是她。
恨意超過一切,濃烈洶湧,像要焚儘所有感官,比所有令他厭惡的諸事萬物加起來還要恨。
他最恨她。
所以,他最愛她。
因為開始恨她時候,就已經知道,恨也是因為愛。
隻是沒想到,這樣的恨,也要被剝奪了。
玉箋離開他的第五百年,他發現自己不恨她了。
也漸漸開始遺忘她。
太一不聿成有了天族境界最高的六根清淨,宗祠塔既無法度化他,也再難鎮壓他。
終於,在第五百年到來的那一日,太一不聿破塔而出,離開了困住他五百年的宗祠。
幾乎隻在一夜之間,顯赫一時的太一氏族風雲巨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