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挪到後麵的戲份讓米卡有點緊張,不過安雲熹看起來還算放鬆。
動作指導正在反複跟替代萊德的演員溝通。
米卡並沒有刪除萊德的戲份,但他修改了劇本,新加了一個小角色來代替萊德在劇情中的作用。
萬幸,這幾個鏡頭都進行得很順利。
鏡頭一停,安雲熹就裹緊了毯子。
大概是情緒還有些沒有平複下來,指尖連著胳膊都有些麻,心跳聲很大。
“是奧斯頓給的。”
冰袋,傷藥,各種治療噴霧。
安雲熹接過恩姐手裡的東西,看向奧斯頓那邊,嘴型說著謝謝。
她臉上的臉頰肉已經幾乎消失不見,下頜的邊線更加清晰。
細軟的長發因為剛剛拍完戲很是毛躁淩亂,助理正在幫她小心地梳理。
奧斯頓彎了彎嘴角,待安雲熹轉頭喝水又看了一會兒後才收回了視線。
她好像瘦得有點太過了,看著隻讓人想蹙眉。
Baron和Alice再次相見的時候,曾經擠滿了逃難者的修道院已經空蕩蕩。
有些人在空襲的炮火中死去,有些人病死,剩下的人在戰爭結束後幾乎都陸續離開了這裡。
修道院早已失去它所有的功能。
炮火炸毀了一半的建築體,還能看到斑駁的、在雨雪中幸存下來的血跡。
Alice還穿著那身破舊的修女服。
她消瘦不已,凍瘡、青紫、血痂、疤痕、塵土······
隻有那張臉,那雙依舊空洞的琥珀色眼睛,稱得上是亮色。
好像無論外麵如何,她總是不變的,不,或許是麻木的。
《花》以Alice的視角展開,敘事的方式帶著她的色彩,但隻要觀眾意識在這看似的平靜之後的一切······
奧斯頓猛然向前把安雲熹抱在了懷裡。
“Cut!奧斯頓!你應該看著艾琳!誰讓你抱了!”米卡怒吼。
安雲熹被奧斯頓一下子衝過來抱得有點懵。
遲鈍地想著劇本上不是要遠遠地看著嗎?
結果第二次他還是動了,奧斯頓被米卡披頭蓋臉一頓訓,連著拍了三條都不行。
“抱歉。”
奧斯頓站在安雲熹身邊跟她道歉。
“沒關係的,這才三條。”
而且她就是站在那裡,沒什麼動作,也不累。
奧斯頓一噎,又被米卡叫過去。
在第十遍,奧斯頓那種複雜的眼神和微動作終於達到了米卡想要的效果。
並且沒有多餘的、向安雲熹走過去的動作。
米卡一氣嗬成,迅速轉場切景拍攝安雲熹的最後一場戲。
整整兩天的時間安雲熹都在拍攝這個鏡頭。
用了幾版不同的方式,鏡頭長度也不同。
最後一次的畫麵裡,Alice站在小丘上,畫麵的角落還能看到修道院斷裂的牆麵。
臨近傍晚的光,是暖色中帶著冬日的凜冽。
畫麵外似乎傳來呼喚Alice的聲音。
其實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她在這裡都沒有名字。
除了死在戰火裡的修道院的老修女還有避難的軍官Baron,沒人知道她叫什麼。
他們沒有耐心聽一個傻子的話,對她宣泄也並不需要名字這種東西。
Alice回頭,她的一切動作都很慢。
鏡頭推進,她的側臉被地平線上的陽光照亮,光穿透琥珀色的瞳仁,如同精美的琉璃珠。
那是她唯一一次有笑容。
她沒有彎起嘴角,沒有露出牙齒,隻是看著那雙眼睛,你就是覺得她笑了。
那是這些年裡她眼睛裡最明顯的情緒。
枯萎的花朵帶著金色的花蕊,凋零又燦爛。
安雲熹正式殺青,劇組全體殺青。
她抱著花束跟大家擁抱,外麵套著白色的羊絨鬥篷。
《花》在曆時一整年的拍攝後,終於完成所有鏡頭的拍攝,準備進入下一階段的後期工作。
殺青的合影照裡,安雲熹笑得很溫暖。
她瘦得臉隻剩小小一點,下巴尖尖的,抱著粉白色的花束。
拍完合照後,安雲熹在跟卡娜說話。
“艾琳。”
聽到奧斯頓叫她,安雲熹轉頭。
“奧斯頓,你跟我過來一下。”
米卡出聲,奧斯頓隻能先去米卡那邊。
“等等我來找你。”
安雲熹看著奧斯頓點點頭。
米卡在前麵走著,奧斯頓跟在他身後。
“導演,有什麼事情嗎?”
米卡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奧斯頓。
奧斯頓是青年演員裡他很看好的一個。
他年輕,有天賦,對表演足夠專業,雖然性格總是帶著點高傲。
“奧斯頓,殺青之後半年不要聯係艾琳。”
米卡長得不太溫和,但平時說話做事是個相對溫和的人。
不過這會兒,他的語氣可一點也不溫和。
奧斯頓嘴角瞬間抹平:“為什麼?”
“你自己是演員,拍了這麼多年戲了,你自己清楚。”
心裡那點隱秘被點破,奧斯頓的指尖掐到了手心。
米卡看著奧斯頓,再次說:“分清楚你是誰,也分清楚那些感情是什麼,奧斯頓,這是演員大忌!”
“奧斯頓,你剛才有事找我嗎?”
安雲熹卸了妝,換上了自己的衣服,她剛才正在房間裡打包行李。
想到奧斯頓剛才叫她似乎有事,她微微歪頭帶著疑問。
奧斯頓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沒事,祝賀殺青。”
他看著安雲熹,又說:“一切順利,期待,之後有機會再合作。”
安雲熹笑著點頭:“殺青快樂,有機會再見。”
“雲熹,這個你一會兒要抱著嗎——”
“嗯,我拿著。”
安雲熹跟奧斯頓揮了揮手又轉頭回了房間。
在這邊待的時間太久,房間裡整理出來了好幾個大箱子,她忙著安排行李。
整個走廊裡,大家都在忙著收拾東西離開劇組。
看著堆在門口的紙箱上翹起的膠帶,奧斯頓出神地站在原地。
工作人員從他身邊匆匆經過像奔流不回頭的河水。
“星星晚飯沒吃就睡了嗎?”
“是的。”
安怡問過阿姨上樓輕手輕腳地打開了女兒的房門。
從下午回來就開始睡,現在已經晚上十點鐘了。
把被角掖好,安怡又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小心地關好房門。
安雲熹殺青之後好像一下子鬆了口氣,回家的第二天她也睡過去了。
第三天安怡她起來吃飯,她看起來還是有些沒精神。
“還是很累嗎?”
“唔,嗯。”
安雲熹用叉子吃著通心粉,吃了還沒有一半就有點吃不下去了。
這兩個月一直都吃得很少。
進組的時間裡幾乎都在控製飲食,胃口似乎一時半會兒還恢複不過來。
“不再吃點了?”
“嗯,吃不下了。”
“喝點湯吧。”
安怡看著有點不太精神的小孩兒,把小湯盅推到她麵前。
安雲熹拿著湯匙喝了幾勺,就想靠在媽媽身上。
安怡挪了挪椅子,讓女兒靠著自己的肩膀,摸了摸她的腦袋。
“下麵沒有工作了吧?多休息一陣子,讓阿姨給你做好吃的,慢慢地好好補補。”
“嗯。”
安雲熹點點頭,拉著媽媽的手待了一會兒才又坐直了去喝湯。
因為家裡人工作忙碌,安雲熹基本就一個人在家。
賈迪和夏葉都還沒有放假,安雲熹就更安心地窩在家裡了。
她的確很累,需要很多休息。
隻是,從回家的第四天開始,逐漸出現了一些問題。
起初安雲熹覺得是自己前兩天睡多了,生物鐘有點亂。
但是一連五六天她都沒怎麼睡好,每天隻能入睡三四個小時。
直到她開始心悸。
安雲熹約了醫生,隻是還沒等到檢查就開始了發燒。
那天午睡終於睡了二十分鐘,醒來就覺得不對勁了。
家裡的取暖正常,一量體溫飆到了38℃多,嚇得家裡阿姨連忙找出了退燒藥,把最厚的毯子給她圍上了。
安雲熹圍著毯子抱著波比,難受得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波比不知道小主人發生了什麼,伸著爪子抱著主人。
不一會兒安雲淨的電話就來了。
阿姨給家庭醫生打了電話,那還是安雲淨安排的醫生。
也是巧了,她出差回來剛落地L城。
“我不想打針。”
安雲熹怕疼,害怕醫生用粗針,更疼。
“先吃藥,阿姨給你吃了吧,一會兒燒退不下去就得打。”
退燒藥沒管用。
打了退燒針,看著體溫從三十九度降到三十七,安雲淨才放下心。
“心悸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安雲熹看起來還是有些虛弱。
“最近睡眠不好?”
“嗯呢。”
安雲淨皺了皺眉:按說不該的。
不過她之前一直學的是西醫,很依靠儀器檢測看病。
原來覺得還沒事,但現在安雲熹一發燒······
安雲淨火速給自己老同學打了個電話,拉著安雲熹就去了醫院。
抽血、化驗、全身檢查,結果沒什麼問題。
“最近還拍戲嗎?”
“不拍的。”安雲熹搖搖頭。
沒有合適的本子,她就沒接。
安雲淨打著方向盤:“好好休息一陣子,上個戲拍得太累了,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子了。”
看著精神頭也不好,這次進組時間太長了點。
除了意外受傷進醫院那次,彆的磕磕碰碰也特彆多。
隻是還沒等放心下來,安雲熹就因為嘔吐不止被送到了急診。
嘔吐,發燒,心悸,手顫。
但就是查不出是什麼原因,所有能做的檢查都做了,隻查出了免疫力低。
身體難受,安雲熹的精神也差了很多。
下午她迷迷糊糊在床上躺著,接連低燒,很難受。
吃了吐,吐了吃。
腦子昏昏沉沉,迷糊得甚至開始不記事。
安雲熹難受得想哭。
從來不知道生病會這麼難受,比重感冒還要難受好幾倍。
那種每天都昏昏沉沉、什麼事情都做不了的感覺人無力到失去所有熱情。
回來的時候瘦得還有八十幾斤,現在眼看著就要掉到八十斤以下了。
一個離一米七就差兩三公分的女孩子,這有點太瘦了。
正當家裡人急得不得了,到處想辦法給安雲熹做檢查的時候。
因為差點碰到熱水壺,被安雲冼猛地一把拽開卻突然像受到驚嚇一樣瑟縮發抖的安雲熹讓全家人都停下了腳步。
安雲淨皺著眉問安怡:“姑姑,之前您是說雲熹在劇組被嚇著了是吧?”
那會兒安雲淨正在非洲失聯,等忙完回來之後安雲熹已經出院回劇組了。
她去看過妹妹,傷口恢複得不錯,除了拍戲疲憊,當時並沒有看出什麼問題。
“是,她拍戲那個男演員太入戲了把她打傷了——”
安怡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
她向來注重孩子的身心健康,多少都懂一點。
軀體化,心理和情緒問題可能會發生軀體化。
安雲熹之前的一切身體檢查又都正常。
除了這一次,並沒有感覺到情緒因為身體不舒服以外的事情受到影響。
還是說,其實她自己已經自主無法意識到這個問題了。
家裡人的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不管怎麼說,約專科醫生先看看,爸爸那邊聯係了華國的醫生,之後再把把脈,看看身體。”
晚上,安怡和裡卡多說著。
安雲熹小時候早產,身體一直弱,就是在華國看中醫慢慢調養得越來越好的。
“好,我安排去機票和車。”
裡卡多麵色嚴肅,拿出手機開始打電話。